第54章
“哼,”林红则不以为然地嘀咕道:“就这玩意啊,我家也有,我家还有夜光的呢!” “什么夜光的?”我转过头去问jiejie:“jiejie,啥叫夜光的,好玩吗?” “好玩,就是,就是,……” “嘿嘿,”林红抢过jiejie的话茬:“笨蛋,连夜光像章都没见过,告诉你吧,戴着那种像章在黑天里走路,就比如在咱们那黑乎乎的大走廊里时,像章能发出非常非常耀眼的光芒,这回你知道了吧,笨蛋!” “哦,这是什么!”林红从箱底拽出一捆五颜六色的报纸和画册:“是画报,来,咱们歇一会,看看画报吧!” 说完,林红抱着沉甸甸的画册再次跳上床铺,我们小心奕奕地解开扎捆着报纸和画册的卷绳,哇,一幅幅花花绿绿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彩色画面立刻映入眼帘。我们兴奋异常地翻腾着,年长一些,见识广一些的jiejie和林红争先恐后地给我讲解着,尤其是好为人师的林红,她指着一幅幅画面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这个长着大鼻子的家伙是赫鲁晓夫,是个老苏修!” 我低下头去,看了看林红用手指不停在点划着的老苏修赫鲁晓夫,哇,好赅人啊,赫鲁晓夫露出长毛的大鼻子比紫茄子还要长,骇人的大嘴巴里伸出两枚令人生畏的、能把人撕得粉碎的大獠牙;而狰狞丑陋的美国大兵,额头上贴着硕大的狗皮膏药,手里握着一颗可怕的、可以把地球炸烂的原子弹;最为滑稽可笑的当属刘少奇,他吐着血红色的、滴着鲜血的狗舌头,四条腿走路,屁股后面还托着一条长长的大尾巴,不伦不类。紧随其后的,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美女蛇。 “它是王光美!”林红指着青黑色的美女蛇对我说道:“她是刘少奇的老婆。”说完,林红顺手从地板上拣起一根刚刚吃完的冰糕棍问我道:“陆陆,你看,这是啥?” “冰糕棍呗!”我一面欣赏着画报,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那,你能把它撅折吗?”说着,林红把那根冰糕棍塞到我的手里。 “哼,这还不好办,你看!”方才被林红打得屁滚尿流,败退到床板底下,最后,非常可耻地举手投降,现在,如果我连一根冰糕棍还撅不折,我还是不是一个男子汉啊? “啪!”无辜的、可怜的冰糕棍被我无情地拦腰撅为两段,我带着得意的微笑把被腰斩的冰糕棍送到林红眼前,不停地摇晃着:“林红姐,你看,冰糕根让我撅折了吧!” “刘少奇的老婆真缺德,人家拿棍,她给撅折。” 噢,这套顺口溜林红是从哪里学来的啊?我怎么一次也没听说过啊,刚才被林红痛打了一顿,丢尽了颜面,这一次又钻进她设计好的圈套,被她无端地愚弄一番。 “哈哈哈,你是王光美,你是刘少奇的老婆!……”林红泛着红晕的脸蛋上,显露出无比愉悦的笑容,她欢快地跳跃起来,jiejie则捂着嘴巴跟着林红哧哧哧地轻声讥笑我。 唉,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咋这么倒霉,老天爷,我到底得罪谁了? 每当我们在一起玩耍时,林红总是想尽一些办法取笑我、挖苦我,仿佛不这样做,她就不快乐、玩得不尽兴似的。 我和jiejie终日被mama无情地反锁在牢笼般的屋子里,过着毫无意义的、度日如年的生活,我对这种死囚般的生活已经彻底厌倦,望着似乎永远都停滞在天空中的那面如死灰的太阳,我搞不明白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每天所能做的事情除了吃饭、睡觉,再就是舔吮早已被舔吮得又红又肿的手指头,或者是钻到床铺底下,怒气冲冲地翻腾着几乎被扯烂的废旧书刊,以及叮当做响的毛主席像章。 就在我那脆弱的神经行将崩溃之际,一贯对我的悲惨遭遇视而不见的老天爷,突然大发慈悲地赐给我一位圣母般的秀美少女,从而把我从绝望之中拯救出来。 “嫂子!”一位丰华正茂的少女,拎着简朴的、但却极其整洁的行装,莫名其妙地推门而入,在我朦朦胧胧的记忆之中,我感觉到她似乎是我的姑姑,以前曾经来过我家,正在厨房里愁眉不展地忙着烧饭的mama,看到这位从天而降的少女,顿时喜出望外:“芳子,哎呀,芳子来啦!” “嫂子!”美丽的少女俨然以房间主人的目光环视着凌乱不堪的屋子:“我哥给家里去了信,说他在山沟里劳动锻炼,家里没人照顾,我妈就让我来了!” “哦,”mama说道:“好啊,好啊,太好了,唉,你哥哥被单位派到五。七干校,劳动锻炼去啦!家里就我一个人,真要累死我啦!” “唉,”少女闻言,立刻拧紧了秀眉:“一个念大书的人,除了写字、画图,从来没有干过农活,我哥哥他能吃得了那个辛苦吗,他会干什么活啊?” “没有办法啊,入了党,就得积极,只好主动提出干校锻炼锻炼!回来了,好提干啊!” “嗨,我真是弄不明白,你们一天到晚都忙乎些什么啊,正经的工作放着不干,整天就想着运动、运动,连作梦都想着运动,家里的事情一点也不管,你看看,啊,这屋子是怎么搞的啊,乱七八糟的,哪里还象个过日子的样啊,简直跟猪圈差不多!” “陆陆,”mama拽着少女的手臂冲我和jiejie说道:“你们的姑姑来啦,快过来,都过来,还不快点叫姑姑啊,快叫姑姑啊,你们这两个笨嘴的玩意啊,真不懂事!” “姑姑好!” “姑姑好!”我和jiejie怯生生地叫道。 “你瞅瞅,你瞅瞅!”望着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我,少女姑姑一脸不悦地冲着mama开了腔:“嫂子,你瞅瞅,你瞅瞅,你光顾着在单位里积极啦,看把孩子弄得,哪还有个人样啊,就跟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似的,唉,……” “芳子啊,”mama狡辨道:“芳子啊,你哥哥他不在家,这家里家外的就我一个人,我还有病,身体不好,哪能顾得过来啊!哎哟,”说着说着,mama突然哭丧着阴沉沉的脸庞,一只肥手煞有介事地按在了额头上:“哎哟,哎哟,芳子啊,我好迷糊啊!” 说完,mama活像一只xiele气的皮球,呼哧一声瘫倒在床铺上,有气无力地叹息起来:“芳子啊,你可来啦,我都要累死啦,快帮嫂子把衣服洗洗吧,家里的脏衣服都快堆成山啦,我都没有可换的衣服啦,唉,真累啊,……” “嫂子,你歇着吧,我来干!” 言毕,姑姑放下行装,哗地一声掀开我家那口棺材般的大红柜,然后,伸出手去一把接着一把地将里面的破衣服、脏裤子、烂袜头一股脑地拽出来,抛撒到地板上,继尔又掀掉所有早已失去本色、揉搓的满是皱纹的大床单,落满尘土的地板中央立刻堆起一座五颜六色的小山丘。 望着眼前这座异味四溢的小山丘,姑姑转身走进了黑漆漆的厨房:“我的mama哟,这还叫厨房啊,这地方还能做饭啊,到处都是油乎乎的,摸哪哪粘手哇!好家伙,这锅里的饭都馊啦,我的大侄和大侄女可是怎么吃下去的呢,竟然没吃坏肚子,真是老天爷养活啊,唉,傻子睡凉炕——全凭时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