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代价（end）

    艾米丽的父亲曾经是阿达维亚王国的国王，母亲曾经是王后。而现在，她的母亲仍旧保留着莱提亚王国的公主头衔。即使退位，父亲依然拥有不少王室财产，比如辉煌灿烂的王宫。

    但艾米丽讨厌失去，讨厌家中微妙的气氛。这也是她为什么要和母亲留在莱提亚，留在真正的王宫。她的婚期一再拖延，最终被所罗门悔婚。她宁愿嫁给不喜欢的文森特·吉尔吉特——波尼塔王国的王储，只是为了一顶王后之冠。

    老文森特去世，她的丈夫理所当然地继承了王位，她也成为了王后。就在加冕当天，她在豪华的马车里向臣民们挥手。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因为她很快又要再度失去一切。

    革命武装掀起了一场政变，文森特在去加冕的路上被当场枪杀。艾米丽和小文森特随即被软禁在秘密据点。她想，哪怕是加冕后被枪杀也好，至少她当过名副其实的王后。原来他的父亲已经很幸运了，至少是主动而光荣的退位。

    在所罗门和弗兰西斯的共同努力之下，他们不断暗中交涉，革命武装作出了让步。艾米丽与小文森特得以接受莱提亚的政治庇护，但离开前必须签下自愿放弃王位的公开声明。母子二人在事实上被永久性驱逐出境。艾米丽再度回到母亲的故国，但她毫无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是厌倦了一切。

    弗兰西斯被所罗门任命为首相，不久后加封为公爵。为了弥补艾米丽被悔婚和丧夫的不幸，所罗门决定撮合弗兰西斯与艾米丽的婚事。很显然，二人之间没有感情，一切只是出于政治考量。婚后，艾米丽生下了一个女儿。弗兰西斯拥有公爵爵位，所以小艾米丽也拥有公主头衔。

    “我的小宝贝，真可爱，”弗兰西斯的双手放在小艾米丽的腋下，将她高高举起，“文森特，你想抱抱你的meimei吗？”

    “她不是我的meimei。”小文森特说。

    “同一个父亲的孩子也许毫无血缘关系，但你们有同一个母亲。”

    “我讨厌她，不是因为他是我的meimei。因为我讨厌您。她长得像个愚蠢的猴子，也许马上会咬人。”

    弗兰西斯笑了一下，用轻松的口气说着讽刺的话语：“文森特殿下，噢，我差点忘记了，您现在只是吉尔吉特先生。现在，请文森特·吉尔吉特先生回到您的卧室，不用麻烦您享用今天的晚饭了。明天一整天，您都可以留在卧室充分地休息，不用离开那扇门。”

    “弗兰西斯，您没有权力这么做。”艾米丽说。

    “这里是我家，我才是一家之主，”他换了更温和的语气跟女儿说话，“好了，小美人，爸爸带你找克洛伊阿姨好不好？你最喜欢克洛伊阿姨了，对不对？”

    ——

    小所罗门不断长大，而所罗门越发衰老，甚至疾病缠身。通过克洛伊，弗兰西斯对宫内的情况了如指掌。他默许甚至纵容维克多丽酝酿的可怕计划。而所罗门流连在拥有贤妻爱子的幸福美梦中。

    由于病情恶化，所罗门无法出席本年度的王室阅兵，改由十六岁的王储出席并发表演讲。小所罗门留在一头卷发，清澈的蓝眼睛天真而率直。他正在和新入伍的年轻士兵亲切地握手和交谈。

    直到一颗子弹击碎了他的左眼，接着从脑后飞出。刺杀者很快在杂乱尖叫的人群中被控制。他高喊“自由莱提亚，国王滚下台”的口号，引爆了身上的炸药。士兵们及时躲开，但仍有几个围观阅兵仪式的臣民受了一些轻伤。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弗兰西斯难以置信。他想到了那个在暗中cao作的人。所罗门长期服用慢性毒药，根本没有好转的可能，就算他还能勉强活下去，接下来谁又能继承王位呢？

    议会在他的控制之下，如果王位继承法出一个修正案，所罗门的弟弟爱德华的长女会成为第一顺位继承人。不，还有维克多丽，如果所罗门更愿意传位给王后呢？她没有任何王室血统，仅仅靠婚姻关系是不够的。他现在需要克洛伊帮他拿到最实质的证据，王宫内外到底是谁在与危险分子勾结。

    马丁多年未婚，因为他一直爱着克洛伊。但他知道，克洛伊是国王的情妇，他的爱情是没有结果的。可就在某一天，克洛伊向他倾诉烦恼，她害怕国王病重去世，她将会无依无靠。他几乎想要当场求婚，但他害怕克洛伊直接拒绝，害怕这样的请求过于激进。

    克洛伊在马丁的怀里抬头看他，说道：“今天晚上，您可以陪陪我吗？”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他的直觉告诉他晚上多少会发生点什么。但他那处男的心灵和身体无法不为这种合理的猜想而兴奋和紧张。他渴望得到克洛伊的感情，而不仅仅是身体。

    马丁试图假装对这种事情得心应手，但瞒不过克洛伊。她笑了笑，作为年轻的老手引导着第一次奔赴性欲顶峰的新兵。他擅长配合，也乐于学习，很快就掌握了克洛伊传授的要点和技巧。马丁的精力似乎太旺盛了，克洛伊都快要招架不住。

    好像隔了很久，他们才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感受着对方身体上性感的余温。克洛伊的手放在马丁的心脏上，感受着生命与爱情的节奏。她又一次辜负了一颗纯洁的心灵。她的感情和知觉似乎都在短暂地脱离rou体，某时某刻会忘掉所有的情感和感受。

    “所罗门殿下走得那样凄惨，我很担心王后殿下。”克洛伊说。

    “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马丁说。

    “您比我更早认识她，了解她最原本的模样。那么多年，您觉得她和年轻时一样吗？有没有改变？”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希望自己有任何改变。”

    “那就是改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

    “我觉得您没有改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

    “一样的固执？”

    “我也是个固执的人。您喜欢侍卫长这个职位吗？”

    “侍奉王室是无上的荣光。更何况，我本来就是王后殿下的下属。”

    “在国王和王后之间，您更忠诚于王后，对吗？”

    “我想是的。他们对我的意义并不一样。”

    “我之前看到您和王后似乎在争执。从那天开始，您似乎一直心事重重。”

    “对不起，克洛伊，这件事我不能告诉您。”

    “我理解，因为人都是有秘密的。”

    睡觉前，克洛伊给马丁喝了一杯加了助眠药物的红酒。她在马丁的房间四处搜寻，找到了一小包白色粉末。她翻阅了马丁的日记，除了大篇幅对自己爱的表白之外，还有一些奇怪的忏悔，比如：

    我似乎放弃了忠诚。

    也许我的信仰早就毁灭了。

    真正值得效忠的人应该是怎么样的？

    在战场上杀人是不是罪孽？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我饱受内心的折磨，可我不得不那么做。

    我总是活在痛苦之中，暗恋显得那样轻松和愉悦。

    仁慈的主，请让那些年轻而纯洁的灵魂全部前往天国。

    ……

    没有任何指向性明显的字句。她把日记放回原位，用小指甲刮了一点药粉装进脖子上的玻璃吊坠里，下面的金属装饰正好挡住了大部分。这可以证明马丁受王后指使给国王下毒，但不能证明王储刺杀案与王后有关联。

    她不愿意相信王后真的狠心地杀死自己的儿子，但王后和马丁的表现都有些反常。王后的过度悲伤中夹杂了一些表演的成分，而马丁似乎非常愧疚。她不愿意相信，更害怕公爵的猜测全部为真。

    ——

    维克多丽将噩耗亲口告诉所罗门。他听到后，浑浊不清的眼球边落下一滴泪，说道：“索尔，我唯一的孩子，他死了……”

    “陛下，我也很难过，我的悲伤不会比你的更少。”维克多丽紧紧握住所罗门的手，好像要带给他力量一样。

    “莱提亚的继承人是谁呢？我……行将就木……”

    “你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我只剩下最后的力气，为你留下一份遗嘱。维姬，你是我最爱的人，这一点从来不曾改变。”

    “我知道。”

    “我决定……把王位传给你……至于之后的继承人，你有权决定任何人选。”

    “议会不会同意的，这不符合王位继承法的规定。”

    “不，不行……”所罗门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最爱的维姬，你暂时离开一下，我想见弗兰。”

    “好。”维克多丽放开了所罗门的手，转身离开，在那一瞬间收回了悲伤的表情，变得冷漠而无动于衷。

    所罗门病情加重去世，与他最后永别的人是弗兰西斯。所罗门将遗嘱交给弗兰西斯，其中提到维克多丽作为国王的配偶继承王位。弗兰西斯为所罗门瞑上双目，这一刻，他有点同情这位好朋友兼远房表亲。

    弗兰西斯带着遗嘱来到王后宫，向维克多丽行礼问安：“陛下。”

    对于这个简短的字眼，维克多丽没有反应过来，问道：“陛下他已经去世了？”

    “是的。”弗兰西斯示意其他人退下，继续说，“但这句称呼是给您的，女王陛下。”

    “公爵，我不会继承王位的。”

    “但先王将遗嘱交给了我。”

    “您可以烧掉这张纸，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至于新王，艾米丽公主的孙女就是很好的人选。”

    “维克多丽，您不惜杀掉您的丈夫，甚至您的儿子，明明已经大获全胜，却让我烧掉遗嘱？”

    “您太会开玩笑了。”

    “谋杀国王，这项罪名本来就可以推翻遗嘱，我没必要刻意烧掉一张废纸。说真的，索尔是我最好的朋友。您憎恨他，于是谋杀他，我可以理解。不过，小所罗门可是您唯一亲生的儿子，您怎么比暴君还要残忍呢？”

    他不是我的儿子，至少不是我自愿选择的。维克多丽很想这么说，但她还是佯装愤怒，拒绝这些残酷的指控，说道：“这是构陷，您有什么证据？”

    “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只是王储的死亡让我很难办。维姬，只要您和我在一起，您所有的秘密都将永远是秘密。您可以高枕无忧地稳坐女王的宝座。”

    “那我宁愿上断头台。我所作的一切，只是要毁掉我最讨厌的生活。王室这种落伍的东西，早就该成为历史了。”

    “这是您第二次拒绝我。”

    “第二次？”维克多丽感到莫名其妙。

    “看来您完全不记得我，那时候，我很想和您跳舞。我讨厌被拒绝，所以把您的照片交给了索尔。是不是很有趣？而现在，我握着能随时杀死您的把柄。克洛伊已经拿到了马丁给索尔下毒的证据，你说他是受谁指使呢？”

    维克多丽从来不知道弗兰西斯喜欢自己，甚至是造成她被所罗门注意的罪魁祸首。而如今，他已经占据上风。她谋划了那么久，却没想到自己只是别人的棋子，而克洛伊并不是她的盟友，甚至连马丁都不够可靠。

    “遗嘱给您。您还有考虑的时间。”弗兰西斯说。

    ——

    维克多丽召集议会成员，主持所罗门去世后的第一次议会全体会议。她拿出遗嘱，主动放弃王位，当众宣布莱提亚王国因王室绝嗣结束君主制，成为莱提亚联邦。这完全符合《王位继承与权力限制法案》。弗兰西斯听到的时候，甚至觉得手中那叠修正案的论证材料无比可笑。

    王室议会的最后一个议案是“莱提亚由王国变为联邦”，以74％的赞成票通过。

    国民议会的第一个议案是选举临时总统，前首相德·圣安吉尔以59％的票数当选。在后来的正式总统选举中，他以100％的票数全票当选。新宪法规定，总统一届任期七年，可连任一次，最多任两届。

    “将军，如果您不动手的话，德·圣安吉尔真的会一直把持朝政。十四年真的太久了，您完全无法保证他到时候真的会让位。”马丁说。

    “如果我用武力推翻选举结果，莱提亚联邦会从民主政府变成军事政府，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维克多丽说。

    “他成为总统的方式根本不民主，至少我认识的人中已经有一张反对票和一张弃权票，选举根本是在造假！您经营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把胜利拱手让人吗？”

    “他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我愿意相信，他不会成为事实上的君主。”

    “我承认，我不该受到克洛伊的诱惑，但我绝不会背叛您。我会承认下毒是我的个人行为，因为我和国王的情妇私通，完全有作案动机，而您是清白的。”

    维克多丽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维克多丽离开了这座历史的遗迹，买了一栋海边小别墅度过余生，骑马、捕鱼、狩猎、散步、游泳……曾经的王后终于过上了独属于自己的阔别已久的普通的生活。

    马丁是宫廷侍卫长，在行政机构改组后，本可以被调任首都的警察局局长，但他选择辞职。他不会为弗兰西斯卖命。他不能原谅克洛伊，但他还爱着克洛伊。离开首都前，他很想见克洛伊最后一面。

    克洛伊再次回到公爵府……现在是总统府。弗兰西斯主动亲吻她，说道：“您想知道您的亲生父亲是谁吗？”没等克洛伊拒绝，他继续说，“您的亲生父亲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在父亲去世后，弗兰西斯通过父亲的日记知道了这件事。

    克洛伊从来没有这样感到恶心。弗兰西斯是她的亲哥哥？她的亲哥哥一直利用甚至享受她的rou体？克洛伊再次回到十八岁前待的地方，那个寄宿学校，那个女修道院。她决定以清净、纯粹和俭朴方式度过余生。马丁没能见到克洛伊最后一面，在修道院的墙外用匕首扎破颈部动脉，失血过多而死。

    在总统就任典礼上，弗兰西斯和艾米丽俨然一对恩爱夫妻，光鲜亮丽，幸福美满。艾米丽是总统夫人。她回忆着王后之梦，小声说：“这不是我想要的。”弗兰西斯也小声回应：“这也不是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