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的黄昏(30)白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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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白牛 2021年9月18日 幼天王又被护送到了广德,随行的除了首王范汝增、尊王刘庆汉、养王吉庆元和洪宣娇、李容发、采菱外,还有式王萧三发与何震川两个人。 萧三发是萧朝贵的族弟,一直与洪宣娇嫂弟相称,在汪一中、秋妹战死之后,他怕采菱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就主动肩负起了护卫嫂嫂的职责。 但他本来也只是负责看守天京校场,教习幼王们武艺的一位将军,连自己的王府都没建,一直住在富丽堂皇的西王府里,现在一众幼王只剩下幼天王一个人了,手底下又没有亲兵可用,也只能跟在洪天贵福和洪宣娇的身边临时充当侍卫了。 在离开之前,洪宣娇安顿了陈家的小姐,给了她一笔丧葬费,算作安慰。 她本想把陈家小姐也带在身边,可是看到整个太平天国支离破碎,就连幼天王也不得不禁受颠沛流离之苦,想必把她带着,也只是多受累受苦,再三思量下,只能继续将她安顿在湖州城里。 曾国藩的湘军主力在天京周围,李鸿章的淮军在经营苏南,左宗棠的楚军正全力围攻湖州,所以广德县城在首王范汝增离开之后,竟无人来取。 根据约定,目前还困守在湖州城里的堵王黄文金等人,在几日之后,就会主动弃城,带着大队人马一起来广德与幼天王的人马合兵。 虽然堵王在湖州城下几场战役打得还算不错,可是天京、苏杭各地相继沦陷之后,湖州也就成了一座孤城,困守并非长久之计,弃城也不得已而为之。 何震川快马加鞭地从广德的熙春东门飞驰而入,在县衙之前翻身下马,急匆匆地进了大殿。 殿内,洪宣娇和几位天国的王爷正在商议军情。 按着在天京城里的规制,幼天王坐在上首,洪宣娇陪侍在一旁,李容发、范汝增、刘庆汉等人分左右坐在交椅上,采菱作为侍卫,和式王一起守在大殿门口。 看到何震川心急火燎地赶来,萧三发一把将他拦住,喝道:「站住!里头西王娘和诸王正在会议,你有什么事,等下再说!」 何震川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道:「式王殿下,事关紧急,我必须马上面见陛下!」 「事关紧急?」 萧三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何震川,彷佛想不明白像他这样的文官,在这种时候能有什么紧急的事。 洪宣娇听到门口吵闹,便从交椅上站了起来,对萧三发道:「三发,让他进来吧!」 「是!」 萧三发拱手道,又对何震川使了个「进去吧」 的眼色。 何震川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县衙的大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留着眼泪道:「微臣参见陛下,参见西王娘和各位王爷!」 洪宣娇道:「何尚书,你何时慌慌张张的?」 何震川道:「刚从天京城里传来的消息,忠王殿下已经被清妖头曾国藩斩首,现在人头正挂在太平门外的城楼上……」 「住嘴!」 洪宣娇不等何震川说完,马上喝止了他,目光不由地朝着李容发扫去。 但见李容发呆呆地坐在那里,动也不动,既看不出悲伤,也瞧不见欢喜,但魂儿彷佛已经从身体里抽离出去了一般。 「啊!朕的忠王,怎么就这么没了呢?」 幼天王突然大恸起来。 原本跟随李秀成一起南征北战的吉庆元、刘庆汉等人,也不禁暗暗垂泪不止。 洪宣娇虽然也有些悲伤,但现在她是整个广德县城里唯一作主的人,不能表露出来,挥挥手让何震川先行退下,对幼天王和诸王道:「陛下,诸位殿下,忠王升天,实该举国悲伤。今日之会,不如到此为止,如何?」 李秀成的死讯突然传来,眼看着这会也开不下去了,洪宣娇只能宣布散会。 大家当然没有意见,各自散去,缅怀忠王去了。 「容发,」 洪宣娇一把抓住忠二殿下的手臂道,「你没事吧?」 李容发的两眼红红的,这时好像已经有些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西王娘放心,我没事!父王是殉国而死,也正成全了他的忠烈之名!」 洪宣娇点点头,招招手把采菱叫了进来,吩咐道:「你先陪着忠二殿下,我先送陛下到后厅去歇息,马上回来!」 采菱点点头。 李秀成之死,对幼天王的打击还是不小的,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依靠忠王,带着他重新定都西安,可没想到,李秀成刚出天京,就被清妖给俘杀了。 在去往后厅的路上,幼天王一直拉着洪宣娇的手喊道:「姑母,你说朕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洪宣娇只能宽慰道:「陛下莫急,如今干王和堵王的大队人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他们也能保着陛下,去往江西与式王、小康王会合的!」 「真的吗?」 「真的!」 在把幼天王安顿好之后,洪宣娇又回到前厅,却见到采菱和萧三发两人正立在门口的石狮子旁,好像急得团团转。 「西王娘!」 采菱见到洪宣娇,忙轻声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你们两个人在此作甚?」 洪宣娇抬腿从县衙正厅高高的门槛上跨了出来。 「小殿下他……他……」 采菱说着,不停地向洪宣娇使着眼色。 洪宣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在一侧厢房的台阶上,李容发正背对着他们几个人坐着,依然一动不动,就像石化了般。 「我与式王殿下二人,怎么劝也劝不好他……」 采菱就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说,「他就这么一直坐着,跟谁也不说话!」 「好!我明白了!」 洪宣娇对采菱和萧三发说,「你们两个人先下去吧!」 二人点头告退。 洪宣娇轻步走到李容发的身边,敛了敛袍子,与他并肩坐了下来。 李容发依旧像没有觉察到洪宣娇似的,目光一直定定地望着远方,眼眶也仍是红红的。 他只是想哭,却一直没有哭出来。 这种丧失亲人的痛苦,也只有洪宣娇能够体会了。 当初在湖熟血战之后,二子遭刘连捷等人掳去,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是他小小年纪,却要承受如此非人之痛,令洪宣娇也不由地心疼起来。 「容发,」 洪宣娇道,「忠王殿下为了太平天国捐躯,即使到了天堂,天父也会护佑他的……」 李容发依然呆呆地坐着,正如没听到她讲话一般。 「你不是说过,等幼天王到了西安重新建都,我们就重整兵马杀回来报仇吗?现在,你应该好好的,不然你父王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李容发仍不说话,喉咙里却哽咽了一声。 「好了,你想哭就哭吧!这里已经没有别人在了,不会有人笑话你的!将来我会收采菱当义女,你娶了她,我便是你的岳母,也算得上是你半个亲人了!你心中的痛苦,尽管发泄出来好了!」 洪宣娇说着,不停用手温柔地安抚着李容发的后背。 忽然,李容发一头扑进了洪宣娇的怀里,「哇」 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的动作太过猛烈,把头顶上的角帽在洪宣娇的下巴上磕了一下,咣当一声滚到了石阶下去了,露出一头青丝。 洪宣娇被撞得下巴隐隐作痛,但还是轻轻地抱着李容发的头,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一般,轻轻地哄着他。 如果,有和与有福二人,能像忠二殿下这样,那就好了,她也能少cao一半的心。 一个丧父,一个失子,两颗悲伤的心,只能互相抚慰,渐渐地联系到一起。 几天之后,干王和堵王果然弃了湖州,从左宗棠楚勇的重重包围中杀了出来,带着大队人马前来与幼天王会合。 驻扎在湖州城里的人马足有七八万之中,各王各天将不可胜数,就在人马抵达广德城下的时候,旌旗蔽日,彷佛又恢复了当初太平天国的盛况。 黄文金一进城,就开始大骂起来:「他奶奶的,这黄少春、刘典等人,正是烦人得紧,一直跟在老子的屁股后面,怎么都甩不去!啊,幼天王何在?快请陛下出来,清妖头左宗棠的人马很快就要杀过来了,陛下在此不能久留,还需赶紧南下才行!」 洪宣娇道:「堵王殿下,陛下自到广德,已经做好随时动身的准备!现在你们来了,我马上让式王去请出陛下的车驾!」 「有劳西王娘了!」 黄文金拱手道。 「堵王殿下,不知这次南行,你可规划好了行军路线?」 黄文金道:「如今湖州刚弃,城里盘踞着大批清妖,那处是再也回不去了的!小王粗略地估摸了一下,唯有从广德南下到宁国,由昌华入浙,经遂安,到开化进入赣省境地……西王娘以为如何?」 这几天,驻扎在广德的期间,洪宣娇也和首王、尊王等人商讨过,定制出来的路线和黄文金不谋而合,便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是,跟在殿下后面的,是清妖谁的所部?」 黄文金道:「还能有谁?除了黄少春、刘典,还有康国器这些清妖头的走狗!对了,西王娘,还是得有劳干王和你护在幼天王左右,当中军统帅!」 「那你呢?」 「本王先去处理掉这些尾巴!十四!十四!你他娘的人呢?」 黄朋厚急忙迎了上来,看到洪宣娇,脸色不由地变了变,忙道:「叔父,有何吩咐?」 「带上你的人,跟我断后!」 「是!」 洪宣娇道:「堵王殿下,你不觐见陛下了吗?」 黄文金道:「干王殿下替我觐见得了,等陛下出来,你们先往新安、富春方向去,容我处理掉那些跟屁虫,就追上来与你们会合,到时再在陛下驾前谢罪!」 洪宣娇拱手道:「殿下保重!」 黄文金也还了礼,大喝一声:「十四,在我右侧列阵!文英,你到左翼去!先护着幼天王离开广德!」 「遵命!」 黄朋厚与黄文英二人一起应答着,带上人马,与清妖拼命去了。 有黄家三王断后,幼天王的车驾也走得太平一些。 现在的苏南、浙江和皖南,鱼龙混杂,不仅有湘勇、楚勇和淮勇,还有好几支太平军分布在各处。 有些太平军想要前来 与幼天王会合,却被各路团练阻挡,只能滞留在原地,有的则驻足观望,摇摆不定,既不前来与大队人马合并,又不与清军交战,拥兵自重。 所以在洪宣娇、洪仁玕护着幼天王出广德之后,不得不多留几个心眼。 毕竟,现在太平圣兵的旌旗如云只是表面的假象,随时都有可能倒戈。 走了两三天,前前后后一长队人马,行进得十分缓慢,才走了百余里地,终于到了宁国。 宁国,南临徽州,富春江和新安江分割了浙地和皖地,民风迥异。 即使没有携带辎重大炮,可太平军还是走得人困马乏。 尤其是幼天王,这时还想着天王府里奢靡豪华,完全无法接受风餐露宿的事实。 「叔父,我们现在走到哪了?」 幼天王骑在李秀成让出的那匹骏马上,不安心地问道。 「回陛下,刚到宁国!」 洪仁玕回禀道。 「怎么才到宁国?」 幼天王不满地问道。 「陛下,圣兵们疲惫不堪,许多人还在战斗中丢失了马匹,只能步行!这几天工夫,从广德到宁国,已是不易!」 「忠王不是说,西安只要几天工夫就能到了么?」 洪仁玕不说话了,李秀成的一个善意谎言,却让未经世事的幼天王深信不疑。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道:「陛下,若是走得累了,不如等开路的尊王和首王攻下宁国县城之后,暂且歇上两天吧?」 「好!」 幼天王道,「赶紧传朕旨意,令先锋二王速速拿下宁国!」 宁国区区一个小县城,城墙筑得也不是很高,就要首王范汝增的人马几波强攻,便能攻下。 只是宁国毗邻着徽州,徽州乃是皖南重镇,用不了几日,驻扎在那里的兵马,又会扫荡过来。 洪仁玕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之所以那么说,也只是为了安幼天王的心。 「仁玕哥哥,」 洪宣娇见洪仁玕向幼天王禀报完毕,小声道,「我们这一路下去,要和李鸿章的淮勇,左宗棠的楚勇,以及赣省境内的精毅营,江西总督杨岳斌的湘勇交手,若是逢城必攻,怕是会平白折损人马。到时进了江西,怕是还没见到侍王和小康王,我们的人就已经打光了!」 洪仁玕摇摇头道:「小妹,陛下连日鞍马劳顿,便先让他进宁国歇上几日便是!」 首王、尊王、养王奉命攻打宁国,干王洪仁玕、恤王洪仁政和洪宣娇、萧三发等人护着幼天王,暂时按下营寨,等待进城。 刚扎好帐篷,幼天王便嚷着肚子饿,洪仁玕只能下令三军埋锅造饭,先解决了三军的肚子问题。 就在前后三军正要用饭时,忽见黄文金、黄文英和黄朋厚三人一身是血,带着残兵前来禀报:「干王福千岁,末将断后不力,让黄少春冲破了防线,此时正朝着这边杀过来。陛下在宁国不能久留,还需赶紧往浙江境内撤去才行!」 洪仁玕一听,大惊失色,道:「这可如何是好?」 话音未落,但听得身后一阵跑响,十余里地开外,浓烟滚滚,正有数不清的人马,朝着这边掩杀过来。 洪宣娇忙道:「式王,容发,采菱,你们快护着幼天王和干王离开!」 黄少春,本是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麾下的悍将,在西征两湖之际,李秀成将重心按在苏杭,这才导致西征失败。 黄少春也在那时投降了清军,成为了浙闽总督左宗棠麾下的左臂右膀。 凡是降将,杀起自己曾经的天国兄弟来,皆是毫不手软,比如蔡元吉,比如郜永宽,当然黄少春也不例外。 本来还在攻打宁国的范汝增、刘庆汉、吉庆元等人,一听幼天王的銮驾遭到攻击,急忙领军回撤,可当他们从宁国城下撤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幼天王的中军人马已经离开,朝着开化行去,只有紧跟其后。 行伍整齐的前中后三军,被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搅乱,如众星捧月般的幼天王中军,变成了开路前锋,宁国撤下来的先锋,夹在中间,最后仍是黄家三王的人马。 「叔父!」 黄朋厚勒马大喊道,「清妖来势甚急,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追上幼天王的车驾!」 黄文金道:「重新列阵!不管怎么样,一定不能让黄少春那叛徒追上陛下!」 堵王的人马刚刚排列整齐,迎面便遭到了一轮炮击,在冲天而起的硝烟中,太平军人仰马翻,尸横遍地。 「兄弟们,天父在上,杀上去和清妖拼命!」 黄文金顿时又拿出他那不要命的气势来,举起战刀高喊一声。 已经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太平军无畏地朝着楚勇对冲过去,只可惜失去了炮火掩护的太平军,一路上俱成了敌人的靶子,丢下一大批尸体。 在经过血和火洗礼般的冲锋后,太平军终于和楚勇接仗。 黄文金一马当先,噼翻了四五名楚勇之后,迎面便撞上了黄少春。 黄少春身高八尺,使一把长矛,勇不可当。 在他见到黄文金之后,停也不停,纵马驰骋过来。 黄文金避 闪不及,被他的战马撞上,二马惨嘶一声,轰然倒地。 他身子刚落地,单手一撑地面,拿着战刀往黄少春的身上噼了过去。 黄少春也并非善男信女,就地一滚,躲开了黄文金的一刀。 当他身子落定,已是跪蹲在地,一记长矛反手刺了过去。 黄文金也急忙往后一滚,单刀拄地,稳住身形。 他们两个人,一个是太平天国的王爵,一个是楚勇中的名将,现在却像两条撕咬的野狗一般,互相搏杀着。 「你这个可耻的叛徒!」 黄文金指着黄少春,咬牙切齿地骂道。 「嘿嘿!」 黄少春咧嘴一笑,道,「堵王,你我各为其主,如今战场上相见,可别怪我手下无情!」 黄文金道:「那本王倒是想看看,鹿死谁手!」 言犹未了,猛的一个纵身,又向黄少春扑了过来。 手里的战刀转眼之间,已经噼出三刀,俱是朝着黄少春的要害之处而去。 晚清时期,大量火器涌入国内,许多战场之上,双方根本不需要打照面,隔着百余步远,便已经被射杀于无形。 可在火器轮射之后,短兵相接,还是免不了你死我活的厮杀。 黄文金力大刀沉,每一刀砍在黄少春的长矛上,铮铮有声。 可黄少春也不示弱,不住地伺机反击。 几个回合过后,黄文金发现自己在一时半刻之间,竟无法取胜,忙对不远处的黄朋厚喊道:「十四,你先带着人去保护陛下……」 话音未落,忽然一颗炮子落在了黄文金的身边,巨大的气浪将他整个人掀得在半空中翻滚了几圈后,这才落地。 「叔父!」 黄朋厚见他受伤,急忙砍翻了跟前的几名楚勇,要来救黄文金。 黄文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受了伤,只觉得浑身上下到处都痛,就连身上的那件团龙褂子也被炮火撕开了几个口子,露出下面带血的皮rou。 他的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也出现了一道道重影。 他隐约看到黄朋厚朝他奔来,急忙将手一拦,吼道:「我没事!你先去保护陛下!」 小老虎黄朋厚虽然目空一切,却对他的叔父最是亲密,眼看着黄文金一副死战到底的样子,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喊道:「不行!叔父,咱们一家人,要走便一起走!」 「混账!」 黄文金急得大骂道,「老子让你走,你便走!休得婆婆mama!」 黄朋厚咬了咬牙,只能带着本部人马,先行往浙江境内撤去。 刚刚的一颗开花炮子,从地上掘起一阵泥浪来,不仅把黄文金掀了个底朝天,就连黄少春的脸上,也被横飞的泥土渣子刮得生疼,急忙用手挡在跟前。 等到气浪消散,这才透过硝烟往前望去,见黄文金满身是血,不禁笑道:「堵王,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想和我拼命吗?」 黄文金咬牙道:「叛徒,老子平日里还怕寻不到你这个缩头乌龟呢!今日让我撞见,定要取你首……」 他说着,正拼尽全力要冲着黄少春杀去。 不料,一旁的刘典竟策马飞驰过来,一头撞在了黄文金的身上,又将他直直地撞出十余丈远。 刘典亦是左宗棠麾下悍将,举起大刀来,正要斩杀黄文金。 正在左翼奋战的昭王黄文英见了,急忙也飞奔过来,就在刘典的大刀快要落下之际,用手中的长刀一挑,硬生生地格开了刘典的兵器。 宁国前几天刚刚下过雨,地面上一片泥泞。 黄文金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的时候,看到满眼的楚勇和太平军正在泥潭里摸爬滚打,互相扭打在一起。 他们已经被染成了一个个泥人,一下子竟分辨不出敌友来。 那边刘典和黄文英打得难解难分,这边黄少春又提着长矛扑了上来,二话不说,对着黄文金便横扫过来。 黄文金将刀一横,死死地架住长矛,刀锋和长矛的铁柄之间剧烈地摩擦着,发出刺耳的,令人压根直发痒的尖锐声,火花四溅。 身为太平天国的名将,黄文金知道以短敌长,不得不欺身近前,要不然在丈八长矛之前,一定会吃了大亏。 他忍着浑身的剧痛,逼近黄少春的跟前。 由于他的战刀一路贴着黄少春的长矛铁柄划下去,就在快要划到枪柄的时候,黄少春不得不松开了手。 趁着这个破绽,黄文金忽然大吼一声,一刀噼在了黄少春的肩膀上。 黄少春也是红了眼,刀砍在身上,竟丝毫也觉察不出痛来,反手也将自己的战刀拔了出来,朝着黄文金砍去。 黄文金也挨了一刀,就在肚子上,眨眼间血流如注。 黄少春倒退了两步,身后的楚勇见了,蜂拥而上,将黄文金围得死死的,乱刀乱刃一齐剁了下来。 纵使黄文金武艺高强,却也双拳难敌四手,竭力地左支右挡之下,身上还是冷不丁地被砍中了十几刀,几乎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rou来。 黄文英死战逼退了刘典之后,回过身来救他的兄弟。 当他纵马将楚勇们驱散,一把将黄文金拽到自己马上的时候,但见黄文金已经气若游丝,彷佛不 久于人世。 「兄弟们,撤!」 他们在广德城外就已经和黄少春、刘典等人交过手,深知这些楚勇不仅火力充沛,而且善于作战,想要取胜,并非易事。 现在黄文英又见大哥受伤,只能大喊一声,令士兵尽快脱离和楚勇的缠斗。 在幼天王于宁国县城外落脚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现在又一场殊死阻击,天色渐晚。 落败的黄文英带着残兵败将,本想尾随在幼天王之后,赶去与干王合兵,可由于天黑路远,竟迷失了方向。 黄文英生怕身后的追兵赶来,急匆匆地令士兵连夜奔驰,等到了第二天天亮,但见不远处的一块界石上,用朱红笔墨刻着「白牛村」 三个大字。 在界石之后,是一条羊肠小道,道旁绿茵接天。 在道路的尽头,隐约可见几座土砖屋,一条三五丈宽的小溪从村中穿过。 「大哥,大哥!」 黄文英驮着黄文金,感觉自己的背上热乎乎地发粘,用手一摸,竟然全是鲜血。 他大声地呼唤着,却发现黄文金全无动静。 「昭王殿下,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一名也是浑身沾满血迹的圣兵跑来问道。 黄文英一直转战于浙皖之间,对这里的地形还算熟悉,隐约记得流经村庄的那条小溪名叫沥溪,想必已经到了浙境,可一路上并未遇上幼天王的人马,看来他在夜色中匆忙赶路,已经走岔了路口,不由地一阵懊恼,道:「堵王伤势沉重,先在白牛村落脚!你们几个,赶紧出去打探幼天王的下落,一有消息,马上向本王汇报!」 「是!」 领命的探子答应一声,骑着快马去了。 白牛村分为前村和后村,中间被沥溪隔断,溪上有一座单孔拱桥,青石筑成,桥栏的两侧,生满了茂密的杂草。 刚把黄文金安顿下来,黄文英正要去部署村口的防务,以免遭受楚勇的突袭。 不等他起身,黄文金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昭王!」 「大哥!」 「我……我快不行了!」 「你别这么说,等我找到幼天王的去处,一定找最好的洋大夫替你医治!」 「不!」 黄文金好像回光返照似的,竟从榻子上坐了起来说,「我有几句话,现在必须对你说……」 「大哥请讲!」 黄文英虽然不愿意相信,但看到黄文金现在的样子,也知道他已经离死期不远了。 别说是他身上那十几道深入骨髓的刀伤,光是流出来的血,便足以夺走他的性命。 只是没想到,他们刚出湖州不久,便会遭此重创。 「我,我升天之后,你一定要尽心辅佐幼天王,势必保着他,与侍王和小康王会面!」 「那是自然!」 「还有……十四,十四这小子,桀骜不驯,但心志不坚,我在时,还能制得住他。若我不在了,你,你还当留心他才是!」 「大哥,你……」 黄文英只道大哥是伤煳涂了,竟会疑心自己的侄儿。 「切记!切……」 黄文金话没说完,便将头一歪,咽了气。 「大哥!」 黄文英扑到了黄文金身上,大哭起来。 黄文金既死,黄文英行军,不能带着尸体随行,只能将其安葬在白牛村一户姚姓人家的墙根处。 在处理完后事之后,这才带着残兵,继续追寻起幼天王的行踪来。 杭州府衙。 一位圆脸的官员坐在厅堂里,仔细地翻看着黄少春、康国器、刘典等人送来的战报。 他留着一绺山羊胡,虽然看起来有些敦厚,但从眸子里散发出来的精光,却令人不寒而栗。 他不是别人,正是浙闽总督左宗棠。 左宗棠阅罢战报,将公文整齐地迭放在一旁,对着帐下的文武笑道:「曾涤生兄弟二人围南京围了那么久,现在终于把城攻破了,却没想到,竟放跑了幼逆!及此后患无穷不说,反而让南京城里的百姓,给他起了个曾剃头的绰号,你们说好笑不好笑?」 「制台大人说的是!」 左右只能极力地应和左宗棠。 左宗棠微微一笑,道:「根据最近的战报称,有大批发匪涌入浙境,这其中很有可能有幼逆的人马。不过,他们既然来了,就别想离开浙江了!」 不到一年多的时间,左宗棠便收复了浙江全境,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在讽刺了曾国藩兄弟二人之余,完全没有把太平军的残余势力放在眼中。 于他看来,这些长毛就是乌合之众,只需几个冲锋,便能将太平军的少年天王手到擒来。 「刘明珍、王德榜何在?」 左宗棠回到自己的官椅上坐下。 「末将在!」 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顿时从武班里走出来应答道。 他们一个生得彪悍,满身精rou,皮肤黝黑,就像一座宝塔似的,另一个长得精瘦,双目炯炯有神,杀气腾腾。 他们便是左宗棠麾下的悍将刘明珍和王德榜。 「你二人各领本部人马,到遂 安截击长毛,务必将长毛歼灭于浙江境内,明白了吗?」 左宗棠说完,便丢下两支将令。 「末将领命!」 刘明珍和王德榜二人领了命,噔噔地退出厅堂出去。 等他们一走,左宗棠又自言自语起来:「若是能生擒了幼逆,倒也能从曾涤生兄弟的手中夺一半的功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