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宰第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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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前从未做过梦。 这是很难想象的吧。 人,只要是作为人这个碳基生命体存在着的,从理论上说,或多或少都会存在着做梦的体验的,因为梦境,实际上就是意识的另一种呈现方式。人醒着的时候,呈现的就是思考与念想,而睡着的时候,就自然是以梦境方式呈现意识了。 像这种信誓旦旦说着自己从未做过梦的话,多半是骗人的罢,又或者有做过梦,只是自己把这经历给遗忘了,转头来便开始否定自己有过,类似这种意识的存在多了去了。 但对我来说,对自己下的这个结论,我是很能肯定的。 因为,我对于自己的碳基生命体的人类身份,是并不存在全然的认同的。 由一物凭空创造出来的所谓人类个体,此前的经历一片空白,没有过往的行走在人世的异类突然的拥有了被创造出来的记忆,然后填充进这具躯体里,便创造出了这存在「灵魂」的人。 这样被创造出来的「人」,真的能算作是人吗? 即便他拥有与普通人类别无二致的外观,与真正的人类生存在同一空间,用这双「人类」的眼睛平等地扫视着此世之境,慢慢拥有人类的喜怒哀乐,非人的特质被隐去,逐渐生出「人类之心」,和真正的人类已经几乎无差别了。 这样的人类,也能算是人吗? 我不知道。 我无法去完全地承认自己人类的身份,也无法完全地否认自己非人的特质,即使除我以外无人知晓。 因而我并不全然认同。 我的此前是完全空白的,也不存在全然的人类认同,当我说自己并未做过梦的时候,被大脑遗忘程序蒙蔽进而说谎话的概率是很低的。 话题似乎有些跑远了,那么,还是让它重新回到正轨上吧。 正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此前我是从未做过梦的。 往往躺在床上或是坐在桌前,眼睛一睁一闭便是一整晚了,身体所能感知到的,只是一片死寂的黑,等到了第二日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是无间隔地衔接上昨夜思考的思维。 而这种情况,从我存在自己的意识开始,便一直就是这样了。 从来如此,未曾变过。 但我说的「此前」是这样,昨夜却又是不一样了。 可能是在睡前提到过某人的缘故,昨夜我闭上眼睛,等待照例的断线与随之到来的纯粹的黑暗,但很意外的没有等到。 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无边的静寂,不知过了多久,这处像是电视机接触不良一般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来,原先彻底的黑暗中突然的出现了一点亮光,这点亮光不断的扩大,占据了所能感知到的全部视野。 待它的空间稳定下来,只有单调的白色的「此处」开始了雪花屏一样的闪烁,隐隐闪现出什么画面,转瞬又闪现到了另一幅。 而后,在那定格闪现出的画面中,我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黑发鸢眼的年轻男人,身材瘦弱,一条如血般鲜红的长围巾松松垮垮围在身上,左眼被一条绕过头部的绷带遮住,绷带左绕右绕缠满了脖颈处,尾端没入剪裁良好的有些空荡的黑大衣里。 可能有些不太礼貌,但在我看来,他像是一只烧死的黑猫。 是有种很强的既视感,可我没有机会多想,一种快要满溢出来的奇异的情感已经绊住了我的全部心神。 很奇怪的。 在我与画面中那人的视线相对的时候,我心中所有的关于他的疑惑都被清空,转而被某种更深刻的情感所取代。 「太宰」。 无需多余的思考,几乎就在画面闪现的那一瞬,他的名字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即便此前我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在我作为人而存在的日子里与他没有任何交集,但这来自灵魂深处的牵引还是让我与他之间奇异的联系更加深刻,再无抗拒地全盘接受。 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是因为他而存在的。是这样复杂的情感与联系。 也就在那一瞬,我突然地触碰到了衔接我与此世的蜘蛛丝。 纤弱却又无比真实的这根…… 「蜘蛛丝」。 倘若要用痴缠的文字来形容这种情感,那便是: 「在见到他之前,我一直迷失在这场名为此世的无法醒来的梦里,浑浑噩噩,无所谓自我,只有无边的倦怠与迷茫,直到视线触碰到他的这一瞬,像是光芒穿过迷雾,突然地将我从彼世的阴影拉入此世的光辉中,原有的倦怠转瞬便为猛烈的喜悦所覆盖,直至分辨不清。 于是那倦怠也可看作是全然的欢喜了。」 我不是一直只看到关于他的画面的。 也许是在更久之前的,就像如今的我每晚闭上眼所体会的纯粹寂暗一样,我的视角观测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以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冷。 「我」似乎一直被藏在一个狭小的黑暗房间里,身边摆放着一摞一摞已经落了灰的文件,偶尔会有一些身穿制服的人进来查看,但很快的又锁上房间离开了,只是他们从没来看过 「我」,像是早就被遗忘了。 那 「我」是什么呢? 不需要食物,不需要光亮,不需要作为「人」所需要的一切物质,没有感知的更靠近无机质存在的纯粹的「物」。 比起别的什么东西, 「我」更像是一本书,和那些被藏在黑暗房间里的其他纸制品别无二致,但不知怎么的,像是被更高的存在下了某种不被注意的暗示,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必要,不过也不重要。 也不知在这样重复的黑暗中度过了多少时日,再次闪现的画面上 「我」已经离开了那个黑暗房间,掉落在一个浑身湿淋淋趴在地上的少年头上。 声音清脆,是个好头。 就算被凭空出现的事物砸到头了,他也没有痛呼出声,然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而是持续着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已经死掉了,只是一具普通的尸体了。 对于这位少年的举动我并不太在意,曾经在研钵街上我还看过有小孩子玩黑手党游戏,这个少年只是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的行为在我看来也就不算奇怪了,可能是某种行为艺术吧。 能够听见周遭有河水流动时发出的声音,不难看出在不久前这位少年还在河里自由游荡过的事实。 他就这么一直一动不动地趴着。 不知过去多久了,在横滨港吹来的风将他湿透了的衣服吹得硬冷,满足心愿让他变成一具真正的尸体之前,他终于停止了自己装尸体的行为,从地上坐起,像一只猫一样将身上的水甩干了,盯着远处发了会儿呆,才饶有兴致地转向将他砸倒在地的罪魁祸首——「我」。 先前一直被放置在地上,他的举动在让我不知为何感到有些不安的同时也让我看清楚了这个少年此时的模样—— 这是一张过分眼熟且年幼的脸,不会超过14岁,倘若从眼睛开始往脸上缠上绷带,再长上几岁,就是我在最开始看到的太宰的模样了。 他的眼睛是很少见的鸢色,眼睛里盈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对于此世深刻的倦怠,黑蓬蓬的头发还在向下滴水,衬得脸色更加苍白了,身体很瘦弱,先前胡乱缠上的绷带随着入水松动了,露出遍是新新旧旧伤口和淤青的皮肤。 年轻的小太宰先生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像一只好奇的猫一样拿起「我」,用那双发着光的眼睛从上到下看了个仔细,被迫让我从各个奇怪的角度面对这位好奇心旺盛的小先生。 但他似乎什么都没看出来,有些苦恼地盘腿坐下,鼓了鼓腮帮子,让他奇异的显现出了一点合乎此时年龄的活泼了。 然后,xiele气的小先生将「我」翻开了。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随机翻开的书页那一瞬,他毫无征兆地倒下了,紧接着痛苦地捂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