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行宫

    即将出席马球会的皇室宗亲会提前一天动身前往追月行宫。此处背靠低山，有温泉和山景，自是个得闲放松的绝佳去处。

    而因这额外的娱乐，尚有政务在身的二人打算将这两日的奏折先看了。过后江韶又忙了些药典编纂的事，笔墨纵横间，打下一页又一页的草稿。

    晌午刚过，后殿外便由远及近传来泠泠的银器碰撞声。殿门被满脸笑意的林准打开，一团粉色接着便跃进来。来者着一身粉底的梨花纹夹袄，同色褶裙渐变出白色底边，跑跳间似挥开一片雪。

    待引得书案前二者的目光，她抬起圆圆的小脸笑得烂漫。

    「父皇，母后～阿缘给你们请安啦——」

    明濯公主今年四岁有余，其生母李侧妃难产早逝，原先由府上的老嬷嬷们照管，到顾泽薰登基后因几次偶然的机会与江韶结缘，后便交给了祝宸宫抚养。

    如此娇娆可爱如一簇鲜花的小姑娘，实让人心中欢喜。江韶放下毛笔朝她转过身，细声嗔道：

    「瞧这小脸冻得通红，可是冷着了？」

    闻言，明濯即刻扁起嘴向她伸长小手：「阿缘要母后抱——」

    顾泽薰亦搁下手头物什，俯身对她笑道：

    「你母后刚写了许多字，手腕酸得要抬不起来了。父皇来抱你可好？」

    闻言，小丫头乖巧地点头，扑进自家父皇怀里。

    「好，那阿缘要母后休息～」

    一双靛色长靴随即踏入殿中，扬起衣袍前摆跪道：「儿臣参见叔父陛下。」

    「澈儿不必多礼。」

    见到来人，顾泽薰下意识地伸手便要去扶，又意识到怀里还抱着女儿，一只手停在半道。而对方恭谨地再次低头，转向江韶。

    「参见母后。」

    她亦看向少年，抬手道：「澈儿平身吧。」

    这一袭银衫英姿挺拔的少年名为顾澄，迎澈是他的字。他的父亲乃先帝兆瑞的大皇子，是曾经与顾泽薰最亲近的一位兄长，于兆瑞二十八年举家流放，却在途中自尽。顾泽薰即位后立刻追封其为湄王，奉其母昭妃为太后，并将他唯一的儿子从塞北接回。

    当年顾澄回京后，顾泽薰曾悄悄同江韶感慨，道这世子与湄王模样有六七分相似。继承了那天下无二的温煦俊秀，且同样生得唇红齿白。只是塞北终年贫瘠寒冷，湄王一家彼时更处境艰难，七年锉磨，将小小少年的眉目间养出一份天然的野性。

    顾泽薰虽将顾澄视作己出，不仅当即封了王爵，许他的特权和待遇其实已经与皇子无异。只是湄王一家流放时顾澄不过九岁，直至顾泽薰即位，近七年未见，幼时会唤他作「小叔叔」的稚童早已不复当年。而江韶为后之前二人从未认识，同为名分上最亲近的长辈，相对而言反倒没有那些时间催生的芥蒂隔阂。

    悄悄瞥了眼身边同样神色有些不自然的人，江韶温言道：「澈儿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顾澄稍作一揖：「儿臣带阿缘来是想一同请你们前去用膳的。不然照您二位惯常的行事，只怕耽搁得晚膳都要忘记了。」

    听得这番弯绕的教训，两位长辈面面相觑了片刻。林准瞧着眼色，即跪倒告罪：「奴才有罪，奴才没能及时提醒陛下和娘娘时辰，请主子们责罚。」

    江韶笑了笑，令他起身。

    「此处不比宫中，群光殿外总会定时敲钟的。见陛下和本宫正忙着，林公公也不好进来打扰，的确是忘记传午膳了。」

    顾泽薰怀中的明濯轻拽她的袖口：「母后，阿缘饿了。」

    「先前问过膳房，得知这边的厨子擅长做青芥瓜丝，」

    顾澄抬眼看向面前青袍衫裙的温婉女子，眸里盛着点点的明澈。「儿臣记得母后爱吃。」

    「那便传膳吧，咱们一同到前殿用膳。」

    说着，江韶看向顾泽薰。后者见她眼含笑意，便亦勾唇点头道：「好。」

    *

    入夜时行宫寝殿燃起银骨炭，又点着甜香安眠的夕熏。暖意绕身，怀里又拢着一团温乎的小人儿，江韶亦不由阖目小憩，睡意昏沉。

    向来明濯难以入睡时江韶总有足够的耐心哄她，但却从不会唱童谣，直说自己白生了副尚算动听的嗓子，歌喉却难叫人恭维。小小的公主便主张由自己来为母后唱，然而还未唱完一首，便已在江韶怀里沉沉睡过去。

    「娘娘，娘娘。」

    斜卧榻边的人堪堪睁眼，映入女子清秀的面容。对方用着近乎气声的低音问道：

    「您方才嘱咐奴婢二更前将您叫醒。现下可要安置了？」

    「桑若，劳你伴公主安寝吧，本宫还有事要去一趟瑶仙阁。」

    江韶小心地起身，将怀中的明濯轻轻交到桑若怀中。

    对方好生抱了公主，又有些担忧地向江韶道：「是，娘娘。只是天色已晚，唤来小因子陪您同去可好？」

    「不用，本宫自己拿上一盏宫灯即可。行宫守卫森严，不必担心。」

    不出意外，今夜是千秋蛊定期发作的时间。去往顾泽薰的寝殿瑶仙阁需在走出殿后方的过道后经过一道三拐的回廊。

    廊中灯火彻夜明亮，只有这段过道略有些阴暗。然而行至半途已觉有些不适，饶是冬日寒夜，心中那股热气却愈发燥盛。

    「……」

    江韶不由加快了脚步，却感觉双腿间有些滑腻。她停步轻喘，意图多吸入些冷气而主动地将身上的欲热扫除些。

    听得身后不远处有轻微脚步声。她的脊背微微绷直，不动声色在又行了几步后缓缓停下，猝然转头看去。

    斯人的身影逆着光，她以宫灯相照看清了对方面貌，这才松下气来。

    江韶迅速拾起温和的神色，款款道：「原来是澈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就寝？」

    「儿臣才是要问呢。」

    说着，顾澄便踏步欲上前来。

    「……」

    见状心头一紧，江韶不禁浅吸一口气。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又怕对方察觉出不对。仅退了半步便生生止住了。

    对方浑然不觉，直来到近前，使一双明亮的瑞凤眼望住江韶：「母后。这样晚了，您独自一人是要去哪儿呀？」

    见她脚步微晃，少年贴心地轻托她的手。

    「儿臣陪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