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市文学 - 经典小说 - 龙,真无耻(百合futa,种田)在线阅读 - 244 皇家铁饭碗

244 皇家铁饭碗

    

244 皇家铁饭碗



    这里是上林苑,是专门为皇室打造的皇家园林。初到这里,乘坐的车驾由专人牵去停靠,沈清茗和刘夫人亦步亦趋步行至园林中。

    彼时正值初夏,阳光也日渐炽烈起来。大家闺秀们却仍穿着繁琐厚重的襦裙,迈着莲花步,年纪小的姑娘不堪炎热,小手拼命摇着团扇,只可惜轻薄的羽扇不足以驱散热邪,一盏茶的功夫,涂了胭脂的小脸便泌出了一层水膜,更显闷热。

    走了没多久,只见一伍侍婢打扮的姑娘走了过来。

    她们四人为一伍,共同撑起沉重的宝伞,是专门为出行的夫人小姐遮阳用的,沈清茗从她们口中了解到,她们都是隶属于上林苑的宫仆。

    这座专门为皇室打造的园林,其布局总是格外波澜壮阔,建筑巍峨耸立,巨大的落叶乔木扎根在园林的每一个歇脚处,乔木下修筑休憩的碉堡,黄色的飞檐从茂盛的树冠上冒出来,像极了真龙抬头,而檐下园中的野梅花在一片翠绿植被中显现出耀眼的红,北方的玉兰在春风中也已经进入了含苞待放的状态。这里的一草一木皆是能人巧匠的手笔,一砖一瓦,尽显皇家的荣华富贵。

    看到这一画面,她忽然联想到几句串联起来的歪诗,“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不知修建一座这样的园林需要多少财用呢?而皇帝又是否愿意把同等的财用放在改善民生上呢?

    闷热令人口渴,这些自小养在深闺的夫人小姐素来不堪疲乏,走了一会儿便相约到那片桃林中饮茶。沈清茗又一次落在了最后方,刘夫人看看远去桃林的姊妹,又看看一副不愿搭理人的沈清茗,左右为难:“怎么了?”

    “夫人去吧,我想自个儿寻个地方歇着。”

    刘夫人为难的不得了,今天过来本是带沈清茗认识京中同龄的闺秀,以便小姑娘能交到一两个密友。奈何才在路上就闹了不愉快,沈清茗似乎已经破罐子破摔,拒绝迎合,刘夫人现在是生怕招惹她,也怕她直接在上林苑发作,反复思量只好道:“那你到那边的亭子歇一歇,娘在那边的桃林里,有事去寻就好。”

    “知道了。”

    刘夫人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儿,又另外吩咐了侍婢和护卫看护,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那边的桃林。

    沈清茗默声直走,经过半个时辰的冷静,她也平静下来,并不想与刘夫人争吵。见不远处的石亭内拉了一道屏风,搭了简易的台子,几位乐姬在里头抚琴,沈清茗便起步往石亭走去。

    亭中十分凉爽,细听帘后还有滴雨声,原来是自后山引了一条山泉过来,从亭上穿过,形成了一道天然雨帘,把暑热隔绝在外。

    沈清茗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安静的听曲儿打发时间。

    她听的很认真,来自偏远小山村的她并没有多少听曲的经历,龙卿偶尔会用路边摘下的卷叶吹奏一些乡间小调。那会儿听着空灵悠长的调子,再眺望黄橙橙的稻田,和心上人于荫下纳凉、于溪边踏水、或于河边摸鱼,都是她最开心放松的时候。

    这会儿一个人听着古典的乐曲,这些雅乐旋律沉闷,带有一股宫廷风,华而不实的曲调倒格外应景了。听着听着,却也入迷。

    “姑娘一个人吗?”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陌生的男音从身后响起,唤醒了沉浸在音乐海洋中的沈清茗。

    回头一看,是一位玉面长衫的男子迎面走来,站定在与她相隔不远不近的地方。沈清茗本能皱起眉,除公事外,她不喜与男子交谈,只出于礼貌回道:“嗯,您好。”

    “您好。”

    简单的招呼之后,沈清茗便不再看他,又兀自沉浸在乐曲当中。

    男子脸上带着丝诧然,似乎没料到这位姑娘的反应会如此平淡。低头看着姑娘的侧颜,不由得注目了一回儿。

    “公子有事吗?”沈清茗有些防备的张望了下四周,见侍婢和护卫都在外头候着,心下稍安。

    “没事,就是天热,在下可否与姑娘坐在亭中纳凉?”

    “随意。”

    亭中还有很多空位,沈清茗没有把人赶走的理由,况且能到上林苑的人身份非富则贵,她只能表示友好。

    “姑娘觉得此曲如何?”

    “婉转低沉,荡气回肠,挺好。”

    男子噗嗤笑了声:“姑娘也晓得琴曲之道?”

    “略懂一二,初学一个月的水准。”沈清茗专注听曲儿,现在她也在学琴,或许假以时日还能为阿卿弹奏一曲。

    “这样呀,在下听闻姑娘原是黑龙镇人士,是乡下的姑娘……”

    陌生的男子一个劲的寻着由头搭话,沈清茗终是不耐烦的转过头来,脸上写满了:有事快说。

    “姑娘别误会,在下就是听那些夫人说了些姑娘的生平,觉得有趣,想寻姑娘探讨一番。”

    沈清茗只好端正坐好,眼底静止无波,只是心存疑问——她这样的村野莽妇竟然都有生平了?

    男子正欲开口,见桌上没有点心,随手呼来侍婢:“去取些果盘来。”

    “是。”

    果盘很快端了上来,皇家园林的茶水点心种类琳琅,果盘中的果子五颜六色,有熟悉的春桃蜜瓜,还有陌生的……沈清茗注意到有一个果实长相奇特,外形滚圆,表皮是渐变的红,如泼墨的彩霞般,漂亮极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果子。

    寻着她的目光看去,男子把那个果子拿起来,用小刀沿着果实的上半部分切开,里头的果rou更叫沈清茗吃惊。那不是果rou,而是密密麻麻的果籽,晶莹剔透,色彩深红,妖冶的宛如盛开的繁花。

    “这是石榴,不过不是汉地的石榴,而是番邦进贡的。”

    沈清茗目光踟蹰,她未吃过这样的石榴,自然也不晓得怎么吃。

    男子看出她的难处,用勺子把石榴籽剔出来,盛放在小碟里:“直接嚼便可,籽再吐出来。”

    沈清茗将信将疑,捏起一颗小小的石榴籽,放在嘴里。始一咬破,酸甜的滋味就浸润了味蕾,随后是nongnong的果香顺着舌根滑进喉咙,沈清茗眼睛一亮,砸吧几口,把吮吸干了汁液的石榴籽吐出来,放在小桌上。

    “味道如何?”

    “酸甜可口。”沈清茗见盘中还有好几个,心下盘算起来。既然是番邦进贡的,想必是普通人吃不到的,阿卿也不知道吃过没有,等会儿她得想法子打包回去,阿卿肯定会开心的。

    “既然好吃,那再吃一个?”

    沈清茗见他又着手准备剥,心中别扭:“我觉得我自个儿剥会更好吃。”

    男子一愣,随即又忍俊不禁起来:“你说话可真是风趣,那你自便罢。”

    沈清茗拿起一个石榴慢条斯理的剥着,她吃东西很秀气,把每一颗石榴籽剥出来,放在小碟子里,吃的时候也是一颗一颗捏着吃,活像一只小松鼠。男子看的兴味,试着与她攀谈:“不知可否问你点事?”

    “说。”

    虽然已经领教过了,但男子还是又一次被姑娘直爽的性子弄的一愣,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问什么:“姑娘去年荣封为百贯的孺人,听说为了变革会时常下陇亩,而且会有意从那些下苦人口中探听消息,以此探听虚实,最近也去了西乡那边一趟。”

    沈清茗仍是闷头吃着石榴:“所以呢。”

    “那我问问你。”男子的眼神飘向了站在一旁给他们摇扇的侍婢:“同为下苦人,你对这些侍婢有何看法?”

    沈清茗吐出一颗石榴籽,也看向身边的侍婢。

    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这些被剥夺了自由的傀儡,从农奴到婢仆,即便是官员都是为了皇权服务,所有人生来都是为了侍奉他人。这些女孩小小年纪就进入上林苑,为来这里周游的贵人撑伞或摇扇,如若运气好,或许可以在皇帝过来游园的时候蒙上恩,但这个概率无限接近零,因此这些女孩基本都是把青春废弛在凄风冷月中,可能在未来她还会过来这里,而眼前的小宫仆也会变成一个两鬓花白的老宫仆。

    那名侍婢突然被贵人提点,吓的小脸微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不住公子小姐,可是奴婢没有摇好扇?”

    “非也,你起来。”

    “是。”

    侍婢战战兢兢的站起身,佝着身子立在一旁。沈清茗先是打量她的身材,温声道:“早膳吃的什么?”

    “回小姐,吃的粟粥。”

    “粟粥如何吃得饱,你也摇扇半日了,吃点果子吧。”沈清茗把桌上的一盘切好的蜜瓜递给她,小侍婢吓的够呛,怯弱的目光看向了那男子,男子说道:“既是小姐赏的,你就受用罢。”

    “谢谢小姐,不……仆万谢小姐。”

    小侍婢行了一个大礼方敢接下那盘蜜瓜,仍是战战兢兢的,不敢当面吃。

    沈清茗继续道:“你几岁了?到上林苑多久了?”

    “回小姐,奴婢今年二八,去年到的上林苑。”

    “女子十五及笄,为何就到这里了?”

    “家里经营不好,去年爹摔断了腿,家里入不敷出就把我卖掉了。不过我的时运不错,伢婆见我模样长的还算周正,便没有把我卖到那些脏地方,正好那会儿上林苑收受一批女婢,我便进来了。”

    “到苑中过的可习惯?”

    “很习惯,东西都是新的,奴婢过的很开心。”

    “比在家还好么?”

    在沈清茗层层递进的引导下,小侍婢本就没有多少防备的心思,面对这么一位温柔还给她果子的大jiejie,这会儿倒是把心里话都倒出来了:“嗯,虽然偶尔受些气,但在这里吃喝不愁,有一片遮瓦,还有一帮姊妹相伴,给小姐们当婢子可比在家里好多哩!”

    那可怜的小侍婢说起为婢还笑出来两行小白牙,显然没有说谎。沈清茗听的心酸不已,卖身为奴本身就是一条极贱的出路,然而这种“贱”是相较于官贾的,在下苦人眼中侍奉贵人都是很好的出路。

    沈清茗敛去脸上的复杂,随后转向那男子:“就是这般。”

    “这般?”男子似没听明白。

    沈清茗解释:“《论贵粟疏》有言: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若遭水旱之灾,则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而商贾者,无有农民之苦,坐拥阡陌之得,家业又壮大矣。”

    发现男子的眼神一点点微妙起来,沈清茗硬着头皮往下说:“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农夫视卖身为出路,男为奴,女为婢,且算最后成为一介农奴,不过也就是成了事实上的奴才也。”

    男子眉头紧锁,那侍婢的脸色又发白起来,更加胆战心惊的立在一旁。沈清茗面不改色,静看男子的表情,看着男子脸上的色彩在一阵变幻之后归于平静,她又看向身旁的侍婢。

    《论贵粟疏》是把商人和农人对立起来,晁错认为兼并农户土地的皆是商人,是商人把农人的一切夺走,还让他们成为一无所有的流民,而从她这一年所见所闻来看,实际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大多农人都是为了宗族劳动,欠钱也多是欠的叔公的,也就是说他们都是被家族的叔公们兼并的。成为佃农,与叔公建立人身关系,也就是成为了事实上的奴才也。

    横竖躲不过成为奴才,这名侍婢自然就会觉得在上林苑当奴才比在家好,给大户当奴才显然比给小户当奴才强,只要主子不出岔子,当奴才就等于有了铁饭碗。是以她敢打包票,现在去乡下走一趟,没准就能听到不少羡慕在上林苑为婢的说辞,能羡慕在上林苑为婢,同理,也会羡慕给大商人当奴。

    这个结果显然和《论贵粟疏》中描述的是相悖的,以血脉为纽带的宗族农业社会比晁错想象的更加残酷无情。

    “那依姑娘之见,此农户当如何摆脱此境?”说罢不等沈清茗回答,男子又自顾自的接下去:“我晓得了,姑娘主张的变革便是叫此农户有第二条路可走,而非成为形形色色的奴才也。”

    “姑且吧。”沈清茗瞥了他一眼:“不过那都是我的一面之词,公子可提出自己的见解。”

    “我倒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呢。”

    男子趁机去认同她的观点,但姑娘似对这些赞美之词不甚在意,这更加使得男子觉得她神秘。眼前的姑娘出身明明一清二楚,但就是觉得神秘莫测,她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大汉,提出了千年未有之变革,那满篇孔孟之道没有只言片语能对此做出解释,除非用一些神秘的说法——这姑娘是天上的仙女,那这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为何姑娘如此与众不同,但若真是仙女,下凡至国中,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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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回家过中秋,这几天更新不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