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市文学 - 同人小说 - 冠绝(上)在线阅读 - 4权倾朝野

4权倾朝野

    极寒之地,万里冰封,雾凝空山,生灵绝迹,江河常冱。放眼望去不见尽头,仰头而观不见日月,江下三百丈,坐落洛泽冢,硕大冰窟里凿出一座坟茔,龙首雕刻于顶端,两旁掌幽蓝鬼灯,逼仄的甬道里卧着零零碎碎的尸骨。洛泽冢两端连接着重达千钧的锁链,扣住了一座雕像的四肢。

    霎时间,一道澎湃法力震得地动山摇,雕像四分五裂,锁链应声而断,打从里面显现出一个人形。此人魁梧奇伟,八尺有余,面如冠玉,卓尔不群,寒甲锁冰无初色,狞疤嵌于阴翳颜,待他双目复张,浓重的杀气和怒意迸发开来,破开千里冰层,涌起百尺水浪。

    “逆天鹰,二爷特下法令,召你回转天庭。”杨戬手下草头神之一——符深道。便是他解开了洛泽冢的禁制,让逆天鹰摆脱束缚,重获自由。

    逆天鹰轻微活动身体,骨头错位的喀嚓声清晰无比,千年来久守此地,早让他的身体变得与这里的冰一样坚硬、寒冷,他不发一言,良久,拱手恭敬道:“逆天鹰谢过主人恩赦。”

    三个月前,东山境内——跂踵山,广员二百里无草木,其上多玉,潭中涌泉四十里,潭曰深泽,水中多蠵龟,更有鮯鮯鱼,有六足,尾似鸟。这是夜深人静的夜晚,山中诡静凄楚,杨戬携哮天犬来此,方圆千里的野兽受到震慑,不敢闹出动静,接二连三地沉寂下去,偌大的山脉一时间死气沉沉,满目荒凉,唯有一处亮有微弱光芒,偶有嘈杂之声。

    杨戬来到这处空旷之地,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蔓延,千杀阵困住百余蛇妖,自坤上乾围起一圈迷眼黄沙,翻腾、变幻,掀起呼啸狂风,而这阵法之外立着木枷,斑驳血迹渗入其中,顶端钉着一颗血淋淋的蛇头,蛇身断成七段,散落在地,这是莽族绞杀叛徒的刑罚,而这便是穇商的尸体。

    “二爷,您来了。”梅山老二张伯时与老六直健及一众草头神分别从两侧排开,让出中间一条路。

    杨戬轻描淡写地看了眼一旁被打回原形的穇商尸首,旋即挥袖散去阵法中的黄沙,顷刻间阵法内的景象展现在众人眼前,东山莽族之族人皆被压制在地,动弹不得,共百十号人,颈间一应攀爬着蛇绕莲花纹,此乃莽族图腾,而其间,无论男女老少,皆是年华永驻,青春貌美,让人看不出实际年岁。

    众妖眼前的黄沙迷雾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们此生都不愿见到的可怖面孔,杨戬生得俊美无俦,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认识他的人见了定会夸一句丰神俊朗,但对于天下群妖来说,见他不如见阎王,杨戬的身份、手段,谁能不晓?一时间恐惧感如潮涌至,他们恍若惊弓之鸟,胆裂魂飞,莽族本就以见不得光的方式生存世间,如今被扒开皮撕下rou架在火上烤,怎能不胆战心惊。但他们无处可逃,周围是杨戬的大军,身下是杀人于无形的法阵,使他们宛若池鱼笼鸟,任人宰割。

    “缺。”杨戬视线从左到右,略扫了一遍阵法中的众妖,说出这一个字,意为这些并非是所有的东山莽族族人,尚有人逃窜在外,而其余人的藏身之处尚不明朗。

    张伯时与直健目光交汇,心中大为不解,还有?这莽族也太会躲了。而听到杨戬说这话的众妖明显变得神色怪异,局促不安。

    哮天犬悄悄看了杨戬一眼,明确收到暗示之后,他手持白骨棍走到族首穇焕面前,道:“其他人呢?都藏哪儿去了?我劝你乖乖说出来,我家主人还能大发慈悲饶你们一命,否则,这跂踵山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穇焕是东山莽族族首,胆量自然要大一些,他早年也与杨戬手底下的人打过交道,通过旁敲侧击也了解了两分杨戬的脾性,当一个人的利用价值尚未被用尽时,杨戬是不会断其性命的。他虽说没有与杨戬正面交锋过,但无知者无畏,“饶我们一命?你们不也说过饶穇商一命?”

    杨戬微眯起眼,其中暗芒稍纵即逝。他忌惮身边心机深沉的人,尤其这人还与他站在对立面,并且永无化敌为友的可能,此人的心计迟早会成为捅向他的刀子,故而最好除之而后快,否则后患无穷,届时再想补救,可就为时已晚了。

    哮天犬冷笑道:“你们自相残杀,也要怪到我们头上?你可别避重就轻。”

    “我族为何会得知此事,消息是谁放出来的,你比我清楚,若非我后知后觉,此番定不会让你们得逞!我族不过是借寿得长生,那些凡人早晚会死,不如让我们方便!不择手段而已,这道理除了我们,你的主人不应该更清楚吗?!”穇焕不成体统地吼叫着,不仅周围兵将,连他的族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哮天犬怒道:“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杨戬却无甚神情变化,他看了眼天色,现下时令为夏,距与沉香约定的时间还有四个月,凡间这样耗着,上天入案、记档、再往下界办案,过后上报灵霄殿,时间并不充裕,他没工夫陪这帮人耗下去。生平办案如家常、冷静以对的杨戬难得心间急躁,面露不快。

    他抬手制止哮天犬的攻击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千杀阵。杨戬经过的一瞬间,众妖身体紧绷,四肢僵直,浑身沁出细密冷汗。他的目标不是穇焕,而是径直来到西北方向——一怀抱襁褓婴儿的妇人旁,妇人能感受到杨戬停在她身侧,那股强势到可怕的威压如犍稚般将其罩在其中,使人只见黑暗难窥灯火,空气正以极快的速度流失,窒息感侵占全身,让她脸色惨白如纸,却仍想护好怀中幼子,但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突然,寂静如斯的环境中爆发一阵婴儿的哭声。

    穇焕顿时脊背发凉,最坏的念头萦绕在脑中,“杨戬!你要干什么?!”

    杨戬一哂,尔后弯下腰来拨开遮住婴儿脸颊的绒被,婴儿约莫五六个月大,此时哭得涕泗横流,待看到杨戬时却慢慢噤了声,稚嫩的脸蛋上居然有惧怕之意。杨戬缄默了许久,他看着这婴儿,不禁想到了沉香,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沉香是在华山那间四分五裂的茅屋里,他被刘彦昌抱着,哭得撕心裂肺,将他的心都哭软了。他不止一次想过,若沉香在他身边长大,他该怎样照顾他,怎样呵护他,是该严厉些,还是该温柔些,又或许是该纵容些?

    这样看着,杨戬脸色倏地一变,冷漠地松开手,仿佛他适才流露出的柔情从未存在过一般。没错,他怎会对别的孩子生出怜爱之心呢?这世上,他怜爱的孩子,唯一个沉香。

    而这时妇人的哀求之语也打断了杨戬的思绪,“真君老爷!求您放过我的孩子,他是无辜的!我求您,要杀要剐也罢,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杨戬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妇人,先前调查的案件早让他对每个莽族族人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自然也清楚眼前这个妇人温好——穇焕的妻子做过些什么,“佛口蛇心。当初被你残杀幼童的母亲,可也是这样央求你的?”

    温好瞳孔一震,讷讷道:“我只是……想让我的孩子长生……”

    杨戬讽笑了一声,已无心陪他们玩儿互相试探的游戏,他没再看温好一眼,转身走出千杀阵,一旁穇焕恶毒的咒骂声他也置若罔闻,他朝直健打了个手势,直健会意,施法在空地上变出刀具、木枷与铜瓿盛的赤汞(1),众妖知道这是何种刑罚需要用到的刑具,一时间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杨戬,你……你要干什么?”穇焕声音颤抖,语无伦次。

    杨戬已无耐心,面对穇焕的质问,他回答地气定神闲,只因他有十足的把握,“你若再不交代清楚其余人的去向,我会扒了你妻儿的皮,给你做件袄子。自然,我会让你面朝他们欣赏过程,你将亲眼看着他们的头颅是如何被割开,这赤汞是如何沿着他们皮rou之间的缝隙灌进他们体内。”

    “杨戬!”穇焕目眦欲裂,奈何无法摆脱阵法桎梏,“你禽兽!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这样做不怕遭报应吗?!”似乎是知道某句话能取悦杨戬,他喊的声音极大,几乎撕裂喉咙。

    哮天犬和梅山兄弟及一众草头神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杨戬,果不其然,都真真切切地从他脸上看到了一抹愉悦的笑意,不免腹诽这穇焕还挺会来事儿。

    你就说吧,谁能说得过你啊?

    杨戬的笑容一闪而过,下一瞬,他将视线放在温好身上,幽幽道:“你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我便只扒你老婆的皮吧。”话音将落,他朝旁边人使了个眼神,哮天犬和张伯时等人便夺过那襁褓中的孩子,将温好拖了出来,她的法力和行动都受了阻滞,无法挣扎,只能任由他们将她捆在木枷上,恐惧让她四肢瘫软,连求救的话都说不出来,喉咙活像被一只手猛掐,还未感知到疼痛便已有濒死之态。

    “杨戬!你放开她!有种冲我来!只知道欺负妇孺,算什么本事?!”

    杨戬视若无睹,转而下令行刑,哮天犬握着刀具,在温好额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流下,使她整张脸血红一片、狰狞可怖,穇焕泪流满面,崩溃嘶喊道:“我说!我说!”

    杨戬示意哮天犬停手,冷声道:“说。”

    “我没力气了,声音大不了,你离我太远了,靠近一些,我一五一十地说给你听。”穇焕嗓音嘶哑,一如砂石般粗砺,他低着头,眼中布满血丝,已是筋疲力尽。

    直健心生疑窦,刚要阻止,便听杨戬要他们退下。尔后,杨戬稳步走到穇焕身边,附耳过去,穇焕嘴唇微动着凑近,正当时,他的神情忽然阴毒,暴起怒喝,手握短刀翻转手腕就往杨戬后背刺去,千钧一发之际,阵法中凭空出现一支淬毒箭矢,疾如闪电,不留痕迹,“嗤——”地捅穿了穇焕的咽喉,穇焕血溅三尺,当场毙命,死不瞑目,尸身被黄沙掩埋、融化。

    “阿焕!”温好歇斯底里地呼喊穇焕,旋即晕厥过去。

    众妖的心理防线被击垮,全都呆若木鸡地瞪着这一幕。

    能找到千杀阵的玄机,还算有些本事,但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最终也只是自掘坟墓了。杨戬瞥了眼阵法中穇焕的血,目光掠过众妖,道:“这是今日第一条命,若有人想步他后尘,大可装聋作哑。”

    此话一出,众妖争先恐后地要禀告实情,杨戬很快便得到一份东山莽族余孽的名单,他大致阅览一番,随后下令点兵出征,因这些人遍布在各大山脉之间,大军便分头行动,在这之前,他吩咐下属符深前往洛泽冢办事,不需多提。不消多时,姚公麟来报,说哪吒三太子与众天君那边大获全胜,已将捉拿归案的妖怪押入天牢,只待择日审问。

    “哪吒本是要亲自跑一趟的,但他临时去了蓬莱接四将军,挤不出时间。”

    杨戬道:“嗯。东山一事,先不要上报天庭。”上首至尊者,从来只认结果不问过程,尚未有定论之事,若一味贪功冒进,必定适得其反,“至于这些莽族族人,一经查实,杀无赦。”

    “是,弟兄们明白。那……”张伯时踟躇着开口,“这些孩子也要……他们毕竟是无辜的。”

    “他们父母为他们加了多少寿命,一应减去,再交由其族人抚养即可。”

    “是。”

    时年早秋,大军自翼望山、凫丽山、剡山、漠北等地起兵,直取强攻,将这些地方翻了个底朝天,最终抓获莽族作恶之妖七十六、白仙十九、灰仙若干,其余不等。这是杨戬执掌新天条以来查办的最大的一场案件,三界一时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生怕祸临己身,躁动的族群一夜之间安分守己,不敢轻举妄动,隐世千百年的莽族族长亲临天庭致歉,并大义灭亲,无徇私之迹。玉帝欣喜若狂,朝会时对杨戬大肆褒奖,而杨戬也更加炙手可热,一时权倾朝野,无人不敬,无人不尊。

    人间,仲冬,雪覆深山,松柏常青,奇峰罗列,如蒙白巾。正当是个一夜飞花朔野平,毡房半露晓烟青。暖澄光里似煮冰,仙鹤不栖白沙汀。华山脚下,少年将满地积雪踩出“咯吱咯吱”声,留下一行歪斜的脚印,银装素裹的天地中乍现星星点点的鲜艳色彩,暗香浮动,清冷沁脾,一路走过,是为踏雪寻梅之意境,但他并无作诗的情致,而是要去东海赴约。

    话要从去年说起,东海八太子敖春邀沉香在净坛庙小聚,他却意外爽约,几日前敖春又书信一封邀他去东海,盛情难却,又想着尚未到腊月,离和杨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月,便放心出发。

    “嗯?这是什么?”

    前侧方惹眼的一滩红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冬日里干燥的气味和梅花香混杂在一起,轻易便能掩盖血腥味,但他还是敏锐地嗅到了异样的味道,放眼望去,白茫茫大地被染上小块血迹,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耸动,幅度极小,若不留神,便很难察觉。

    沉香以为有人遇害,忙移形过去,待他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被积雪覆盖的苍鹰,它眼睛半睁,腿部被一支利箭贯穿,看来是才受伤不久,伤处附近的血还未干涸,沉香视线下移,看到一张被撕裂的罘网,大致猜到这鹰许是被附近猎户的陷阱打落的,只是这两日大雪封山,猎户还没来得及出门查看。

    “你忍着点儿,我给你治伤。”沉香拨开苍鹰身上的雪,折断了箭身,小心翼翼地将其拔出,尔后催动法力,金色光芒在血流不止的伤处涌动,伤口顷刻便痊愈。苍鹰从始至终都未曾发出丝毫动静,它略显虚弱地抬起眼皮,寒冷与伤势让它这个极其微小的动作都显得艰难无比,它眼中泛泪,本来应该傲慢、锐利的目光此时变得柔和些许,它看着沉香,像是要记住他的样貌一般。

    他是神仙么?

    沉香又给它渡了些法力助其御寒,它原本僵硬的身体终于可以伸展。沉香脱下斗篷包裹着苍鹰,将它抱离雪地,笑说:“好了,你已经没事了,以后要多加小心。嗯……你饿不饿啊?是出来觅食才中了陷阱的吧?”

    异常的,已经可以正常行动的苍鹰老老实实地窝在沉香怀里,没有挣扎的动作,而是啼叫一声回应沉香的话,也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

    “这冰天雪地的,上哪儿有野味给你捉啊。这样吧,我带你下馆子!”沉香的肚子应景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虽说是面对鸟禽,也听不懂他说话,但他还是略觉尴尬地笑了笑。

    苍鹰没再发出声音,良久,它抻着脖子,拿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沉香的下颚,随后不等沉香反应,便奋力从他怀中挣出,一举冲上天际,在沉香头顶盘旋环绕好几圈,鹰鸣声高亢嘹亮,似乎是在诉说自己的不舍,但等金乌正当中、暖气复蒸腾,它便飞掠天边,没了踪影。

    “往南去吧!那里暖和!别再中陷阱了!”沉香朝着天边高声喊道,热雾呼出,脸颊喊得红彤彤的,倒与这满山红梅相映了。他想着雄鹰本就是要展翅翱翔的,便没过于在意,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斗篷,抖落沾在其上的雪,复又披上继续赶路去了。

    一路走走停停,三日后到达东海,恰好是他们约定的日子。除了东家敖春,沉香的另一位挚友便是小玉。算算时间,他与小玉已有六年未见,二人最后一次见面也是情断之时,往后便再未重聚,与其说是不愿,倒不如说是不敢。

    是沉香不敢。

    上次赴约不成,他虽懊恼自己误事,但更多的是庆幸,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小玉,又该如何面对她眼中不复存在的爱意。

    放下?他定是放下了,他只是不明白,不明白小玉为何不爱他了。

    他们已经分开六年了,远比相爱的时间长。

    在东海留宿了几天,已到各奔东西的时候。暮色苍茫时,沉香和小玉一同坐在海边,看海鸥啄舌、海浪翻滚,听风声呼啸、波涛奔腾。

    直到月出海上,霁华倾覆,清冷月光照在寒冬里,更显凛冽。沉默了一晚上的两人终于有一个率先开口,沉香难得的紧张:“小玉,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好啊,我过得很好,你呢?”

    “我?我……也很好。”

    真是稀奇,曾经无话不谈,连说着再幼稚不过的话都能聊上一天的爱人,此刻却是惜字如金,涩于言论。

    末了,又是几个时辰过去,天边已有破晓之势,小玉撑起身子站起,笑说:“天快亮了,沉香,我该回万窟山了。”

    沉香忙随她一同起身,道:“我送你回!”

    “不了,沉香,我们并不顺路。”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话似乎暗藏玄机,沉香听了只觉心口恍震,直直愣在原地。

    “沉香,人是要向前看的。”

    没错,人是要向前看的,好比他们前方的路,四面宽阔,皆是通途。倘若耽溺过去,便是随波逐流,一再放任便会走进他们身后的海潮里,自行溺毙其中。沉香学了很久的当机立断,从前他在爱人和母亲中选择了母亲,在舅舅和大义中选择了大义,旁人不知他身处其中时的痛苦,只等一个决绝的最终选择。

    山高路远,真情难求。

    奈何情深缘浅,逝水难留。

    黑夜中,小玉红了眼睛,“沉香,往后多去万窟山,我永远等着你,你无需难为情,我们依旧是出生入死过的挚友和亲人。你……我先走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说完,不等沉香回应,她已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走进即起黎明里,须臾消失不见。

    沉香依旧站在海岸边,凝望着小玉远去的方向出神,周遭裹挟着咸湿海水的风刺骨冰冷,宛若数把刀子剜割他的肤rou。他的胸膛突然猛烈起伏,来回几遍后陷入平静,压抑了数年的泪水在此时爆发,如暴雨倾盆,一发不可收,瞬间打湿面颊。空旷的海边人烟绝迹,却像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一般,让他偏要忍住,但适得其反,眼泪大颗大颗滚落,越流越多,越聚越深,似是要把这隐忍了多时的情绪尽数宣泄出来。

    他环抱着双腿坐在海边,头埋得低低的,衣袍下摆已被泪水打湿。

    俄尔,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轻轻搭在了沉香肩头,沉香肩膀猛地一颤,惊慌之余下意识抬起头,恰好此时,天光乍现,晨曦东出,一束温暖柔和的光芒照在杨戬脸上,使沉香轻易便能看见对方眼中的关切。

    “舅……舅舅?”沉香细声抽噎道,哭了许久,嗓子也沙哑不少。

    杨戬看到沉香这一汪眼泪和满脸泪痕便觉心疼,怜惜地拧起了眉峰,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珠,随后取下自己的披风为沉香穿上,一面系着带子一面问到:“受什么委屈了?嗯?”

    “没……没有受委屈。”方才情绪起伏过大,他还有些上不来气,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有哽咽之意。

    “没受委屈,为何哭得这样伤心?”杨戬极轻微地叹了口气,揽过沉香的肩膀将他拥入怀中,手掌缓慢地轻拍他的肩头,道:“不想说就不说吧。只是若遇难事莫要逞强,万事有舅舅在。”

    沉香已经很久没有在杨戬面前流过泪了,当时真情流露,事后才会觉得窘迫。他好强,也爱哭,与杨戬恩断义绝的时候会哭,看到父亲遇难的时候会哭,与小玉形同陌路的时候会哭,以为娘亲要魂飞魄散时也会哭,却全然不似这次痛快,因为从前皆是积攒悲愁,唯独这次是发泄。他吸了吸鼻子,脑袋自然而然地靠在杨戬胸膛之上,道:“我没有遇到什么事……哭过就好了,舅舅别担心。”

    “好~”杨戬哄小孩儿一般,“不哭了,舅舅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嗯……”沉香应道,旋即察觉到什么,便问:“舅舅,您怎么会来东海啊,是有公务吗?”

    杨戬笑着摇头,道:“舅舅才从华山来,你娘说你来在东海,今日便是回家的时候,舅舅便来寻你了。谁知一来就看见一个小哭包坐在海边。”说完,他调笑着点了下沉香的鼻尖。

    “可现在还没到腊月啊。”沉香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颈道。

    杨戬失笑,轻抚沉香的发顶,似喟叹,似无奈,似思念,隐约透着莫名委屈地说道:“是舅舅等不及了。”

    注释:(1)赤汞:水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