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记忆（3）】

    “长恒山出现了新的神秘能源？”黎深问蒋楠。

    蒋楠抬起眼睛淡淡地看了黎深一眼，说：“黎少校的情报真是灵通。”

    “这么多年过去，竟还会有‘新’的能源？”黎深的身子前倾了些，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说，“遮遮掩掩的，实际上就是以太芯核吧？”

    蒋楠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后，她道：“叶柔的状态可以归队吗？”

    “你要让她一起去长恒山？”黎深顿了顿，声音忽然严肃起来，“你想利用她的Evol找到芯核？”

    “上一层保险，但她的能力比仪器更为可靠，如果她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归队，我们可以等。”

    黎深沉吟片刻，说：“我要做随队向导。”见蒋楠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黎深的身子向后靠了靠，双腿交叠，缓缓地说，“免得你再对叶柔做什么小动作。”

    蒋楠的目光直直地望着黎深，眼里有探究，有试探，也有警惕。“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森蚺，将她的精神体几乎绞死。”

    “我只是为了控制陷入狂躁的她，等你过来。”

    “你在试探她的实力。她的精神屏障无法被A＋级向导突破，甚至反过来烧断了他的精神触手，这引起了你的怀疑。而哨兵狂化的时候，她的实力有可能被逼得更上一层，将潜能展示出来。军部一直不清楚她的真正哨兵等级，而你作为她的队长，对此也是非常在意。眼下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如果她的实力真的比你强，她的精神体不会被你的森蚺困住。”

    蒋楠面色不善。

    黎深继续道：“但是她在你的森蚺绞杀下，无法抵抗，直接晕倒了。我想，你是不是欠她一个解释、一个道歉？”

    “森蚺天性使然，不管对喜欢的玩具，还是自己的猎物，都习惯将其团起来。”

    “看来你的意思是，你没做错了。行，那么我随队前往长恒山的事也就这么定了。若这次你还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对叶柔做出这种以伤害她为代价的试探的话，我不介意利用一下我手上的资源，让你摘掉肩上的军衔。”

    黎深说罢，就起身要走。但他走了几步后，身后蒋楠的声音冷冷传来：“你是对以太芯核感兴趣吧？别把自己说得那么深情，还保护叶柔？她不过是你的一个病人，这话有点过于没有说服力了。”

    黎深的脚步停了下来，重新转过身看向她。黎深平静地说：“找到以太芯核，确实对我做研究有好处。但是至少我和你说了这些话后，你想要再对叶柔做些什么，都要先斟酌一下了吧？那我今日来找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你自从那次长恒山磁场异变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长恒山了吧？”蒋楠站起了身，缓步走向黎深，“故地重游，不会激起你过去的创伤吗？如果你作为随队向导却出现PTSD，我们几个哨兵可没办法救你。当然，如果你执意要去，却出现不可控的后果的话，我也不介意利用一下我手上的资源给你参上一本。”

    “放心，我不会给蒋少校这个机会的。”黎深说罢，转身拧开门把手，扬长而去。

    记忆再次结束。

    我震惊地消化着这一幕。我从没有想过，黎深和蒋队长竟然有过这样针尖对麦芒的对话，而这段记忆的内容，又隐隐可以解释他们之间微妙的气场。

    千头万绪，一时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末了，我只好挑了个不痛不痒的点，说：「其实当时是我自己主动把豹猫放出去的，不能完全怪队长趁机试探我……」

    「那她的动机更糟糕了，若是有备而来，我还可以解释她是有目的的。但若是你临时放的精神体，而她当下立即反应过来可以借此试探你的实力，而且可以把自己摘出去……我只能说，不愧是精神体为冷血动物的哨兵。」

    我哑口无言，只好硬着头皮转移话题，说：「所以上一段记忆是事情的开始，然后这一段交代了你为什么会去长恒山……」

    「嗯。」黎深忽然将我拉进他的怀里，俯身抱着我，说，「给你看这段记忆，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让你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你单纯当作自己的病人看待，我想默默地守护着你，同时也想让你知道，即便是你信任的蒋楠，背后也有自己的算计，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留个心眼。」

    「没想到，当时我濒临狂化晕倒，没有让她成功试探出来我的等级，结果等我们从长恒山救援结束回去的时候，还是被发现了。」

    「嗯，你是S＋级哨兵这事还是先藏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你可以跟以太芯核共鸣这事，应该有引起蒋楠的注意，不保证她之后会不会进一步利用你做什么。」

    「我知道的。」我乖乖点头，回抱了一下黎深，希望能够借此安慰安慰他。

    黎深摸了摸我的头，随即松开了我，牵起我的手，继续往前穿过记忆的迷雾，并说：「以太芯核忽然重新出现在长恒山上，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但是也希望这是真的，因为之前以太芯核的样本除了你就没有其他了，而越多的资源，就意味着可以开展的研究就更多，将来万一出现了什么情况，也越有机会救你。所以我想随队去见一见那颗芯核，只可惜，后来我们遇到了雪崩，它的痕迹也被盖住了。」

    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黎深抓紧时间道：「雪崩之后，我参与救援的间隙，前去拜访了驻扎在长恒山的科研队伍。接下来的记忆比较散乱，跨越了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不要被吓到了。」

    「好。」

    黎深挑起了一个医疗帐篷，扫视了一眼里面的七八张病床，然后抬腿走向了最里面的一张。

    “林博士，方便说话吗？”黎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病床上被称为“林博士”的人，不冷不热地开口道。

    林博士睁开了双眼，看见黎深，便坐起了身。黎深后撤了一小步。

    这时黎深给我解释道：「当时所有驻扎的科研队伍都被雪埋了，这一支是临空市军部派过去的，也是当时给你们搜寻芯核发送坐标的团队。因为我们在山上直面了雪崩，他们是第一个收到风声往外撤的，所以受伤不重。」

    我了然地点点头，继续观察面前的记忆片段。

    林博士的眼底一片青黑，眼白泛黄，还有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他问：“黎少校，有什么话要说？”

    黎深冷冷地说：“你们日日在此驻扎，连芯核附近有其他敌人的存在也没有发现吗？”

    林博士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我们的分工就是探测芯核的坐标，至于侦查敌情，这是哨兵的工作，哨兵比仪器灵敏得多。若是连他们哨兵都不能发现敌人的存在，我们更是爱莫能助了。”

    “这股新的能量出现多久了？”

    “前段时间天气好，雪融了些，就出现了。”

    黎深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问：“那随着雪融化，没有一些什么别的东西出现吗？”

    林博士眼色立变。“你……什么意思！”

    “长恒山崇山峻岭，绵延成片，山顶更是终年积雪，埋葬了许多人的尸骨，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不得而知。我只是好奇，既然那股神秘能量能够被捕捉到，其他的、我们已知的能量呢？有没有可能也从冰雪之下露出，然后被你们带走了呢？”

    “既然你都说了是已知的能量了，我们找来干什么？”林博士咬着牙反驳，但黎深敏锐地差距到了在这寒冷的帐篷里，他竟是冒出了一身冷汗。

    黎深不动声色地说：“我只是随口问问。”

    这时，有个护士撩开了帐篷的门帘，对黎深说：“黎主任，有个新的伤员需要您去看一下。”

    记忆在这里戛然而止，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这段对话莫名其妙。黎深按理来说不是这样找茬的人才是，他问出这些话定是有什么深意的，而林博士也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吓得冷汗都出来了，他又在心虚什么呢？

    黎深适时开口，解答了我的疑问：「虽然向导的精神力对普通人作用有限，但是利用精神触手检查大脑、下个暗示还是轻而易举的。我利用语言的陷阱诈了他一下，看看是否有我们不知情的事情，一旦他露出了破绽，便是方便我趁虚而入的时候。」

    「然后你发现他对‘其他能量’有很心虚的反应。」

    「没错，于是我就窥探了一下他当下的大脑画面……」

    一段朦胧的画面呈现在我们面前。

    那是一个昏暗的地下室一般的空间，或者说更像是医院住院楼某层拆掉所有墙壁之后的模样。窄小的宽度只够摆两张单人病床，但是长度一眼看下去不知有多深，一张张病床整齐地并列摆放着，直到尽头。每张床的床头都有一个心电图监控仪，还有挂着吊瓶的支架，从心电图看上去每个人都活着。

    但惊悚的是，除了这段记忆的主人行走在这个空间之外，没有任何陪护人员在照顾这些人。

    所有人静静地躺着，好像只是沉睡着。

    画面一闪，突然有一张床上的病人的脸猝然放大，映入眼帘。紧接着，又有五六个人的面孔和身体走马灯一般快速闪过。

    回忆戛然而止。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段画面就突然结束了，令人一时转不过弯来。

    黎深捏了捏我的手，问：「吓到了？」

    我缓缓地呼了口气，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嗯……那张脸突然出现的时候吓了一跳。」

    黎深带着我继续往前走，但这次步子慢了许多。他张开手指，与我十指相扣，说：「刚才画面上的那些人，有好几个都是当年我在特殊行动组的同伴。有两个在刚才第一段的记忆中出现过，你记得吗？」

    我的眼睛渐渐瞪大。我仔细回忆着第一个记忆画面中黎深检查和救出来的同伴们，再将他们的脸和刚才的记忆一一比对，身后逐渐寒毛直竖。

    「对……我记得。可是，你把他们救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身上并没有那些结晶啊？他们……怎么和你师兄被侵蚀的模样接近、可是又不一样呢？」

    虽然方才的记忆画面很短，可是我分明看见他们的心脏处有微弱的光芒在闪烁，应该是植入了芯核。而从心脏处往外辐射出了黑色的结晶，有的覆盖得多的，则将他们的前胸乃至肩膀都盖住了；而覆盖得少的，就只在心脏周围形成一圈。可是他们被黎深救出来的时候，身上虽各处有损伤，但是终究没有伤及心脏，也就是说，他们的心脏出现了芯核的植入，是人为的，身上的黑色结晶或许正和这些芯核的强行植入有关，只是和卫廷钧的快速蔓延至全身不同，这些人身上的结晶扩散几乎停滞不动，也不知是幸运，还是因为他们在更多我们看不见的、甚至牺牲了的实验体身上获得了什么数据，采取了什么手段将伤害控制到这个程度。

    细思极恐。

    「这就是我从长恒山回来后开始追查的事情了。我在长恒山负责救援的一周内又去试探了几次林博士，收效甚微，于是回来后就利用我在军方的权限查了查当年特殊行动组的人员安置情况，而巧的是，我们刚才见到的几张熟面孔的位置全都显示在……」

    「欧凡市。」我将他的话接上。

    「没错，于是我追查着有限的线索来到了欧凡市，但是没有等我接触到更深层的情报，就已经被人发现，我一路逃了出去，直到被你找到。」

    至此，黎深究竟在查什么，以及完整的前因，终于在我的面前揭示殆尽。

    「我不知道他们在利用那批特殊行动组的人做什么，而我在欧凡市的追踪已经打草惊蛇，不便再追查下去。一直尾随我的人不是在我们去花浦区的那天才出现的，我从长恒山回来没几天，这些人就开始跟踪我了。」黎深站在我面前，握着我的双手，眼神坚定且严肃，「我需要你的帮助，叶柔。你是哨兵，拥有比我更强的追踪和反追踪能力，而且你的Evol是本源系的共鸣之力，你可以帮助我把真相找出来。我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以太芯核与他们所进行的这场疑似人体实验是否有关，我也不知道找出真相后应不应该阻止，但是眼下，我们只能先着眼于两件事：第一，追踪那颗以太芯核的去向；第二，通过你平日猎杀流浪体的任务，寻找流浪体大量出没的地点，然后在猎杀流浪体并上交芯核之后，追踪所有所得芯核的去向。第一点不着急，第二点倒是更为紧要。因为我猜测，有一部分强大的芯核被军部拿走去做这场实验了。只要能追踪到它们的去处，我们也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其他的实验基地了。」

    「你怀疑欧凡市只是其中之一？」

    黎深点头，说：「林博士长期驻扎在长恒山，没道理会对欧凡市这边的基地情况这么了解。既然我能看到有一小部分人在欧凡市，那么在其他地方，恐怕还有更多的！」

    想到那仿佛一望无际的人体陈列，我打了个寒噤，黎深此话，很有可能是对的。

    接着，黎深将他在军部所找到的特殊行动组的成员位置共享给了我。「记住这些地点，并在你的行动中进行核对。我想，所有的秘密基地所在之处就能很快确定了。」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说：「交给我吧。」

    黎深带着我走出了这串复杂相连的记忆气泡，眨眼间，我们又出现在了那座荆棘雪山的外头。此刻的山上下着小雪，山尖被厚重的云雾笼着，半明半昧，看不真切。

    黎深低头亲了亲我的眉心，痒痒的。我正要笑，黎深又说：「小心蒋楠和其他军部的领导，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专属关系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联系我。」

    「我明白。」我又严肃起来。

    黎深松开我，揉了揉我的头发，微笑说：「谢谢你，我的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