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命运的骰子

    “拉帝奥，你什么时候回来！”飞船上，拉帝奥收到了卡卡瓦夏发给他的消息。

    “没大没小。”

    “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

    “出差，勿念。”

    “啧。”卡卡瓦夏收起手机，从窗台跳下，金发飘荡，耳钉闪闪发光，“我就知道。”

    “怎么了，所以你生日准备怎么过？”

    “我爸不回来陪我，跟你们过咯。”

    朋友对他这种行为很不理解，他看着卡卡瓦夏半扎齐肩的金发，耳朵上叮叮当当零零碎碎的耳坠，手腕上若隐若现的手链，以及穿的松松垮垮的校服外套，没忍住。

    “不是，你都打扮成这样了，我以为你叛逆少年呢，结果你告诉我你是个爸宝男？”

    “滚。”他抿着嘴，暗自生闷气。

    回家前，卡卡瓦夏把他耳朵上零碎的东西顺手捋下来，放进衣兜里，头发整齐捋好扎成一个小啾啾，衣服规规矩矩地理好，拉链扯到脖颈，这才开门进屋。

    无论何时看到他这一套行云流水cao作，朱恩仍会感到震惊。

    “大哥，你爸不是不在家吗？至于还来这么一套吗？”

    “习惯了，还有，闭嘴。”

    他闷闷地坐在沙发上，六年过去，他终于是摆脱了瘦小孱弱的境地，出落的四肢修长、肤色莹润、唇色粉红，被拉帝奥养得油光水滑。可是，他瞥了一眼拉帝奥的书房，六年过去了，他名义上的“义父”，居然没有一点改变。他曾经怀疑他是个长生种，但是却被拉帝奥明确告知不是，这一度让他很困惑。好在这些事还轮不到初中生发愁，他靠到沙发背上，无视身边人因他走神的吵闹，重新专心致志地打起了游戏。

    “计划挺顺利，螺丝钴姆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挺意外，没想到你们公司居然也对模拟宇宙这项技术感兴趣。”黑塔人偶在模拟宇宙前站着，身旁站着眼熟的石膏头。

    “不，更多是我本人的一些猜想需要验证。”

    “唔，我承认，虽然公司怪人也很多，但你这副样子不像个商人，倒是像一个‘天才’。”黑塔盯着拉帝奥古怪的石膏头，饶有兴致。

    “谬赞了，黑塔女士。”拉帝奥抚摸空中流动的数据，“‘天才’和‘庸人’的距离你我都知晓，我不过一介庸人而已。”

    黑塔停止开玩笑：“行吧，石膏头，看在你古怪得合我胃口的份上，我愿意陪你验证一次。”她停顿了一秒。

    “世界线重合的下场。”

    无数的数据开始流动，拉帝奥的意识沉入新的宇宙。

    “石膏头，你感觉如何。”黑塔的声音从脑中响起。

    “还不错，除了刚进入的失重感，大脑无眩晕感，思维正常，肢体调动正常，算得上不错的体验。”

    “很好，那么，模拟宇宙第13894次测试，正式启动。”

    “你现在cao控世界101，我会负责cao控世界102，螺丝钴姆会让两个世界泡无限接近。当宇宙‘黑滴’出现，我们会牵引节点重合。”

    两个一模一样的世界缓缓接近，在世界逐渐靠近的地方，空间剧烈压缩，形成一片巨大的阴影，光与时间在其间湮灭，宇宙在拉扯中靠近。在这片巨大的阴影下，世界的节点如某种细微的触手，小心翼翼地相互接触。

    时间凝固在这一点微光上，半晌，仿佛堆积的沙砾被海浪吞噬，这两条小小的触手寸寸崩塌，又被那一点黑暗吞没。仿佛只有一个呼吸，又好像两个小世界仿若找到出口的水，朝着那条破碎的空隙层层崩裂破碎，再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朝向那个奇点崩塌。

    模拟宇宙的设备开始报警，他们的意志被强制弹出。两个宇宙——尽管是模拟的，仍是一座庞然大物，而现在，它们像两团虚有其表的泡沫，在巨大的引力压迫下，融化在数据的宇宙里。

    “世界坍塌了，有意思。”黑塔适应了一会儿轻微的眩晕，静静地看了两秒世界湮灭的过程，毫不犹豫地停止了世界01、02的程序，一切恢复正常。

    “这不符合常理。”拉帝奥冷声说道。

    “对，所以才有意思。”黑塔重新建立和模拟宇宙的链接，“喂，螺丝钴姆，我们再来一次，这一次我把03世界的节点放到04世界里来，你来协助我分离。”

    她转向拉帝奥：“节点没法用程序cao控，怎么样，你来？”

    “可以。”

    “喂，螺丝钴姆，我说了他很合我胃口，找个机会从公司挖过来怎么样？”

    “黑塔女士，那您最好咨询一下他本人的意见。”螺丝钴姆习以为常。

    黑塔置若罔闻，她注视着模拟宇宙的界面，嗯嗯啊啊地附和：“行，来吧石膏头，我们开始！”

    “我会把你投放到03世界的节点附近，制造一起人为的相遇，准备好我们就开始。”

    第二轮实验启动，拉帝奥作为第三宇宙的节点，前往第四宇宙的世界。在黑塔，或者说这个世界的“命运”的安排下，拉帝奥遇到了另一个自己。他们隔着一条街道遥遥相望，中间横亘着一层宇宙的薄膜。等到黑塔彻底撤掉这层薄膜，他所承载的另一个世界的节点就会暴露在新世界的面前。

    在紧张的的注视下，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缓缓靠近，两张一模一样的石膏头面容古井无波，黑塔的视线居高临下地观察着。他们越来越近，人群在他们周围流动。他们继续靠近，两米、一米，直至擦肩而过，随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切。”黑塔无语，“联系不够，还是时间太短？”

    “缔造一个因果试试。”拉帝奥朝着黑塔发话。

    世界扭转重启，依旧是那条街道，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这一次，他们走进了同一家咖啡店

    拉帝奥早有预料，在节点破碎的一瞬间，他提前撤走了，因此他可以在宇宙外面，看着自己那张脸层层崩裂，消解成无数碎块，如飞扬的尘灰，再悄无声息地与原宇宙的人融为一体。

    “被吞噬了，世界发现他的手段还挺唯心。”

    “有意思，宇宙有那么多相似的人，他们的面貌、性格、乃至命运都惊人的相似，但是，世界……居然不能容忍两个完全相同的人。”

    “毕竟同位体哪怕有着相似的命运和经历，本质上不是同一个人。而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他们的命运本就不应该交织，不管是否是同一时间线，某个人的时间混乱势必会影响他周围的一切。”

    “比如，没买到最后一块面包，看上去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可能会导致他浪费更多时间，导致赶不上下一班车，遇上一场本该错过的车祸……即便这只是因为一块面包”

    “简单来说，‘祂’不允许我们染指‘命运’。”黑塔转向拉帝奥，“你应该对这个早有预料吧？”

    “一些猜想。”

    “那么，我问你，石膏头，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黑塔女士，既然已经猜到了，便不必问我了。”拉帝奥颔首，忍下脊梁上隐隐的刺痛。

    “我就说会很有意思，石膏头。高维的宇宙会朝向低维度崩塌，高维的人在低维的人面前被吞噬，这一点被验证过很多回。但是，宇宙和它的复制宇宙，它们本应该是同一维度的，现在却出现了高低的维度差，本该能够共存的世界却水火不容，除非……”她停下了，第一次抬起眼睛直视拉帝奥，人偶无机质的紫色眸子与石膏头空白的瞳孔对视，他们沉默不语。

    “真的不来我这边？”黑塔轻身发问。

    拉帝奥知道这位天才的脾性，也知道她更多是一时兴起，他对她的一时兴起报以极大的理解，随即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

    “感谢您，我还有孩子要养，公司更适合我。”

    “行吧。”黑塔兴致缺缺，她不在意也不强求，转过头去安排人记录数据。

    拉帝奥缓缓走在空间站的走廊里，他的头套为他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和声音，使他能够安静地思考。

    他轻叹一口气——命运啊。

    “拉帝奥，拉帝奥？”

    “嗯。”

    “教授，就这么不想理我？”

    “我在思考问题，赌徒，现在闭上你的眼睛，你已经50个系统时没有休息了。”

    “哈？这场赌局还没结束，cao盘手怎么能中场休息，这可不称职，教授。”

    “我只知道，你目前摄入的能量和休息时间完全没办法支撑你继续对赌下去，拼自己这一条命，去换这颗星球的矿脉所属？你还能撑多久？”

    记忆里的赌徒撑着头，墨镜遮盖住眼中的血丝，他疲惫地笑了一下，语气胜券在握：“快了……快了，教授，相信一个赌徒的判断。”

    “叮咚——”通讯传来消息：“那边同意了，内部分歧严重，考虑进一步洗牌吗，长官？”

    砂金放松肌rou，靠在椅背上：“持续按计划推行。”

    他拉长声音喟叹：“教授，你后续的安排简直天衣无缝，我简直要崇拜你了。”

    “呵，如果你愿意按照原计划来，你何必跟他们赌到这个地步。”拉帝奥冷笑。

    “因为我相信我自己，这是我——强运的指引。”

    骰子落地。

    拉帝奥沉默地走着，他从前过于傲慢，不认同砂金剑走偏锋的行事态度，他忘了，一个奴隶想要作出成绩，必须要比他人更快、更有效率、更加经济。

    如果他是命运，他们所处其中的宇宙也只是不同的肥皂泡，如果两个一模一样的肥皂泡融合到了一起，他们错乱的时间势必会导致整个世界崩坏，这个肥皂泡也会被理所应当地放弃。而混入世界的自己，如果就这么按部就班的走下去，不去触碰世界的真相，不去接触可能的危险，对世界来讲也是个无伤大雅的杂质，他大可以在这个世界活得很好。

    可是，他窥探自己的内心，哪里有个名为私心的东西，藏着一个人的影子。

    他又想起那场雨。

    如果一个人的命运无法被改变呢，难道他要面对卡卡瓦夏独自走向死亡？

    卡卡瓦夏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拉帝奥还是没有回来，房子外面漆黑一片，他迈着轻巧的步子打开房门，转过玄关，按耐下心头隐隐的不对劲，进入客厅。

    沙发旁边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灯光下，拉帝奥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你不是说不回来吗？”他慌张的脱下耳朵上的耳饰——晚上迷迷糊糊，居然忘了摘下来。卡卡瓦夏有点紧张地看着起身朝他走来的拉帝奥，企盼他没有发现。

    “项目提前结束了，想回来陪你过个生日。”拉帝奥走到他身边，打开了灯，“结果没蹲到你。”

    “我还以为你忘了我生日。”可惜的语气，虚张声势的姿态。

    “我可没忘过，别污蔑我。”虽然小家伙长大了，rou眼可见变得越来越有想法，拿捏一个14岁的崽子对拉帝奥仍然不成问题。

    他捏了一下卡卡瓦夏被耳夹夹的泛红的耳垂，笑了一下：“想带耳饰可以打耳洞，没必要避着我。”他记得他认识的砂金有两个耳洞，每天换着法的戴耳饰。

    尽管与另一个砂金的生活大相径庭，他的鸦科爱好已经略见端倪，对于某些金灿灿亮闪闪东西的喜爱简直藏也藏不住，虽然不知道听了谁的唆使，觉得学生就得有个“学生模样”，总想在他面前伪装的朴素而乖巧，可惜道行太浅，总是在某些地方露一堆马脚。

    虽然他从不约束他的想法，但是比起从前认识的那个无懈可击的赌徒，他还是更喜欢现在青涩的卡卡瓦夏，不仅新奇，偶尔逗逗更是好玩。

    卡卡瓦夏捂着耳朵，露出的一点耳尖通红，努力挽救，小声嘟囔：“偶尔戴戴。”

    借着明亮的灯光，他看到了拉帝奥脸上藏不住的疲色，忍不住别扭地关心：“你多少系统时没休息了，等我做什么，快去休息吧！”一边把他往房间里推。

    卡卡瓦夏的金发被一只大手揉乱，他别扭地收回手躲开拉帝奥的蹂躏，顶着一头乱发活像只炸毛的猫。

    “我今天就十四了！”他无能狂怒。

    “嗯，所以等你收了生日礼物我再去休息。”

    卡卡瓦夏的手心被塞了一个小盒子，在五月五日的最后一个小时，这份礼物姗姗来迟，成功避免了他这次生日可能的遗憾。

    他鼓着腮帮子打开这个很有拉帝奥风格的、过分朴素的小盒子，拿出了一颗金绿色的、镶着宝石的骰子——简直和这个盒子格格不入，却一看就是他会喜欢的东西。

    拉帝奥回到房间，泡到了浴缸里，卡卡瓦夏今年的礼物本来是一对绿宝石耳饰，但是他在黑塔的收藏室看到这枚骰子的时候，他用了公司的一点颜面和他自身小小的代价，再加上黑塔小姐本人的一点点赏识，从她手中拿到了这枚骰子。

    ［奇物］命运的骰子，掷出时，你有0.00618％的可能性，窥见命运的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