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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阿明给他来送饭,最普通的两个素菜加一碗米饭,连碗汤都没有。孟成蹊肿着两只核桃眼,默不作声地吃了。“少爷,您放宽心,老爷过几天就消气了,不会一直囚着你。”阿明宽慰他道。孟成蹊苦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随便吧,他爱关我多久关多久,反正我不是他唯一的儿子,却是顶不争气的那个,死了倒遂他老人家的愿了。”阿明看他心如死灰,也不好多说什么,把碗筷收收退了出去。孟成蹊趴在铜床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墙角的红漆马桶,越发自怜自艾,觉得自己不过二十二岁,明明还年轻,生活却是没有分毫希冀的。就像这马桶上的雕花,只会一天天变老变腐朽,不会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了。他幽幽叹了口长气,心想:我注定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家人对我的宽容和爱,又能持续多久呢?他在悲观的情绪中躺了三天,到第四天,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阿明替他上完最后一次药,给他带来一个小惊喜——他送了杨贵妃过来陪他。孟成蹊抱着毛绒绒的兔子亲了一口,觉得生活也不是那么惨淡无光了。第五天晚上,他跟兔子隔着被子睡成一团,“二哥,二哥……”睡梦中他听到孟楚仪在叫他。叫声贴着他耳朵,带点急促的喘息,真实得不像是梦里。孟成蹊遽然掀起眼帘,在手电筒的光下,他看到了meimei苍白秀气的小脸。“楚仪,当真是你吗?还是我睡糊涂了?”“是我,”孟楚仪拍拍他的脸,“快醒醒觉,我来救你出去。”他心中大惑,翻身坐起来:“楚仪,你怎么进来的?”“我买通了其中一个守卫,”孟楚仪拿起手边的衣服示意他快穿,“凌晨五点他们换班,你身形跟他差不多,到时候穿他的衣服从后门混出去。”“那你怎么办?”孟成蹊忧心忡忡道。“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找人把你这边的窗户和楼外面布置一番,造成你是跳窗逃跑的假象。”楚仪有条不紊地说,“守卫那边,他拿了我的钱,更不会把真相讲出去。”见她为自己花费如此多心思,孟成蹊感动万分,哽咽着对她说:“楚仪,谢谢你。”“自己家人不说谢字。”她顿了顿,不放心地接上道:“爸爸和哥哥也是爱你的,你莫记恨他们。”“我有什么理由去恨他们?”孟成蹊被自己meimei教导,惭愧得抬不起头来,“我如何不知道他们的苦心,是我不争气呀。”“爸爸他们一心盼着你好,就是做法欠妥当些,我不赞同爸爸像关犯人一样拘着你,可是一跟他提到这个他又要光火。”“嗯嗯,我懂。”孟成蹊连连点头。“等避过这阵子,你再回来吧,”孟楚仪言语间掏出个钱袋递给他,“这里有点钱,我都兑换成了银元票,你拿去用。”他的喉头一热,抖着嘴唇说不成完整句子,只好俯身给了meimei一个热烈的拥抱。楚仪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背,催促道:“二哥,时间差不多了,你快走。”跟他穿相同衣服的守卫在门口等他,朝他使了个眼神,孟成蹊低声跟meimei道别,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五分钟后,他站在孟公馆的围墙外,抬头又看了一眼自己黑洞洞的房间,心情无比复杂。明天早上,仆人将会发现他的不翼而飞,他父亲知晓后会怎样的雷霆震怒呢?可他顾不上了,鞭打的痛也就罢了,再在那间屋子里憋下去,他怕是要发疯。孟成蹊按背离家的方向抬腿狂奔,跑到太阳出来,在路边碰到一辆空的黄包车,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上去。“先生要去什么地方?”车夫问。孟成蹊不禁为难,要是有人问他上海滩吃喝玩乐的地方,他能列出一串长长的清单,但要他找个不为人知的藏身之处,他感到这远远超出了自己的人生阅历。思忖了半晌,他对车夫说:“去火车站。”九点一刻,孟二少爷孤身一人,鬼使神差地坐上了开往南京的火车。第18章头一个礼拜,孟成蹊在南京待得十分快活。他在太平南路的安乐酒店开了个房间,每日除了睡觉便是四处游山玩水。暮春的暖风熏得人沉醉,他很快忘记了投资和爱情上的失利,又找回了平日里活泼乐天的性子。他去毗卢寺观了三千金佛,去玄武湖泛了舟,去夫子庙逛了街市,不管天下事,只管没心没肺地逍遥着。第八日他从颐和路游玩回来,酒店要求他支付这些天拖欠的房费时,他这才意识到一个要命的事情:自己手里的钱非常有限。彼时他走的匆忙,身上除了孟楚仪给的两百多块大洋外身无长物,连换洗的衣物都是到了南京现买的。本来他想靠这点钱熬过一个月,可他偏不是个能节俭吃苦的,住的是奢华旅店吃的是高档酒家,出了门还要娱乐,没几天就花去了一百块。孟成蹊斟酌一番,这安乐酒店他是再也不能安乐下去了,当天晚上便攥着手里的钱搬到两条街外的平价小旅馆去住。小旅馆的条件当然比不上先前那处,不但设施简陋,而且墙壁薄得像纸一样,头天夜里孟成蹊睡觉,不断被楼道里的喧哗声吵醒,他开门刚想骂,却见两个浓妆艳裹的妓女黏黏答答缠上来,吓得他赶紧关门。连着三天没休息好,他眼圈青黑,脸色白里透黄,头脑像生锈的齿轮迟缓异常,浑身上下散发出倒霉蛋的气息,他一闻自己,果真馊了。孟成蹊去接了盆温水,用毛巾将身体上下擦了几遍,然后消磨掉整个上午,在水房洗他那堆脏内衣内裤。孟二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辈子没干过这活,自然花费了常人数十倍的功夫。勉勉强强洗完,他怀抱装着干净衣物的脸盆回屋,一开门,房间里的场景让他骇了一跳。抽屉柜子都被打开了,大大小小的东西散落在地上,凌乱不堪,他心脏忽地收紧,知道这是进贼了。因为他人在旅店里,孟成蹊去洗衣服前只是把房门合上,大意地没有锁门,没想竟然被人钻了空子。他慌手慌脚地去翻西装外套的口袋,果不其然,他最后那一百块银元票被盗了。孟成蹊及时通知了旅店方,管事的人叫来警察,那警察形式化地看了现场,然后转身质问孟成蹊:“你为什么不锁门?”那语气,仿佛他才是偷了钱的罪魁祸首似的。孟成蹊哑然,他要是什么都能想周全,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钱是找不回来了,孟成蹊就近找了间当铺,把他手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一块瑞士进口的镶钻手表抵了出去,换来区区三十块大洋。孟二少爷数着钱和日子艰难度日,时间又过去一个礼拜。孟成蹊还是决定回上海去,他离家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