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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窥

    蛇皮:

    贾诩在研一那年荣获本学院“最不想交往女性”排行榜第一名,碾压第二名一百五十票的,其实大四那年她就在榜上名列前茅,但当时她的情史还没传得亦怪亦邪神乎其技又哀凄幽怨,随着有些好事的八卦的,闲来无事的校友在论坛上写了几百楼像那么回事的《毒蛇传》(没人知道毒蛇这个外号是从何而来),本质是好奇、调侃,以及满足一些人阴暗的癖好,贾诩就这样以一种诡异的形象活在不少素未谋面的人心理。有无数年轻的新生路过主楼满墙的荣誉栏,那时候贾诩和郭嘉各占一半,像双生的藤萝一边一株。那时候贾诩腿还没断,那时候郭嘉还没得烟瘾,两个人照片一左一右,白衬衫和黑衬衫穿得像情侣装。  其实荀彧很早就告诉过贾诩这不怎么好笑的事儿,奈何她本人当时与实习和毕业论文争斗忙不迭,早餐只吃水煮蛋喝黑咖啡,午餐晚餐一根玉米解决,她来不及在意任何人。哪怕四年奖学金拿到手软、光荣榜榜榜有名但还是不知足,她跟荀彧说:那些大部分都是真的,太在意反而显得欲盖弥彰。荀彧挑挑眉,心里想的是你俩居然这么哀转久绝荡气回肠?帖子如今随着那个针对意味浓厚的投票被一概连根拔起删了个干净,但依靠一些截图和口述,那些喜欢贾诩的讨厌贾诩的想看贾诩热闹的就这么着硬生生拼凑出一个故事,特别狗血,却在每个诗文社的迎新会上鬼魅似的碰上酒桌,对着一个已经离开的人,他们蚕食着别人的隐私津津有味,不曾注意酒杯里的灯光如一条盘踞的蛇,正在凝望。

    蛇身:

    贾诩大一和现已留洋在澳洲的风云人物郭嘉有一腿,曾有知情人士亲眼见到她俩在书法展厅眉目带火眼神勾人,似乎和某个比赛有关。事件的内容已不可考,但网友认为,他们就是这时候搅在一起,应该算什么欢喜冤家?  其实贾诩见到郭嘉更早,一进校第三天就遇到文化节纳新的郭嘉,她和荀彧在一起,荀彧记得贾诩则更早,因为报道第一天这学妹在表格上写了一手不错的颜体。荀彧在书法社从大一开混,如今都是个老学长兼辅导员,没事还要来看看有没有可以挖走的苗,于是今年又来了。贾诩就这么跟荀彧认识,他谈吐太文雅得体,贾诩见过形形色色的奇葩怪种,自己也练了张毒嘴。如今见了荀彧就只点头和“嗯嗯”两声,稀里糊涂进了社团。郭嘉与荀彧并不一起,她从隔壁诗文社的木桌顺了一杯热茶给贾诩,特别甜,甜得牙疼。郭嘉就是在这个时候对她笑了一下,比起平时那种风流的灿烂比起来可太小了,小到贾诩觉得那是一场错乱的回忆。  郭嘉与贾诩同届,两人自那一次简单的会面之后再无交集,一栋楼,一平层,从来没见过。唯在文化楼偏僻的小教室打过照面,那时候贾诩刚练字没多久,一个动作打翻了墨水,一手幽深的苦味,还有点残渍溅在脸上像散落的小痣,特别真。郭嘉印象里贾诩是个特别假的人,勤奋、坚定,不爱出风头也不成群结队,蛇一样尾随在所有人后面,不经意间爬到前面,她从不担心被超越被追赶,反而看着这样一个普通到毫不在意的人尝试跨越某个界限特别的有意思。彼时她觉得贾诩无趣,此刻又改了看法。刚才贾诩与她擦身而过,墨水一路地撒,滴在了贾诩的帆布鞋。荀彧在走廊尽头接电话,他看了郭嘉一眼让她别在教室里抽烟,郭嘉老老实实地把烟塞回口袋里。她拿着拖把顺着墨迹追过去,找到了一手黑的贾诩,颇有些亲密地替她拉起了衣袖。贾诩看了她一眼,其中有一种颤抖,转而又平静了。她说了句谢谢就走了。这是她和郭嘉第一次说话。  贾诩离开后郭嘉拖了地,在讲台上同荀彧聊天,她还是点了烟,挑起贾诩那张没写完的帖子看了看,道:挺好看,就是少点自己的风格。她凑过去跟荀彧贴得近:你不觉得她就跟这帖一样吗,冷冰冰的,不是活的。贾诩忘记了自己的笔,回来的那刻撞见了这一面,紧张得不敢喘大气。她等了半晌只听见郭嘉窸窸窣窣笑,没敢再看,不回头地跑了。下楼时候磕到了腿,她不懂自己干嘛要跑的,握着手腕爬起来。她不知道郭嘉听见她来了,那话是故意的,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还会因为郭嘉伤一次腿,跟废了没什么差别。

    蛇信:

    贾诩过了这件事开始厌恶郭嘉,厌恶这个身上总带女烟味的人。她走过自己身边贾诩就发抖、打喷嚏、起鸡皮疙瘩。坐在偏教的时候心里有一阵阵抗拒,看荀彧的眼神是一半的哀凄和一半的不解。她的字没那么死了,但是还差一点。郭嘉也说不出差的一点在哪,她在书法上的造诣确实高,自幼就开始习字,哪怕几年不正经地临帖却还是好,好在高处。荀彧当然知道,他同郭嘉认识好些年,心里是佩服这天才也是无奈这天才。或者越是骄傲就越是放纵,这点在郭嘉同时跟四个互为朋友的男男女女间暧昧周旋然后全身而退的时候就已经清楚。他只是对郭嘉说,你小心栽跟头。郭嘉说不可能,她这一生或许就是为了这样做花做柳做别人爬不上来的塔,特别的潇洒。

    帖子里提到的“书法教室事件”就在这之后,郭嘉拿了国奖,贴在活动室里特别耀眼,除了那张《上林赋》节选就是一张郭嘉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照片,特别刺眼。贾诩参加了,名次也不错,荀彧由衷祝贺她作为一个初学者走到这实在是满意。贾诩露出一个苦笑,问他今晚能不能请假,荀彧当然是允许的,他对贾诩格外放心。当晚贾诩写了自己这辈子大概最狠厉的字来,她半夜光着脚溜出来,蹲在水泥地上找一个铁盆烧了。写了一模一样的《上林赋》,她想着自己怎么一点点学郭嘉的字就想吐,火越烧越大,烧出树林里亲嘴的鸳鸯,是郭嘉和另一个女人。贾诩抬起头,看她的眼神是马上就要吐入腹中,下一秒又波光粼粼了一刹。贾诩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但私自放火这事郭嘉没抖出去,捏着对方的蛇尾巴一样。如果说贾诩从前是个空壳的巫毒娃娃,由于自己强行不讲道理地插入,她开始变得不受控制。更有意思了。

    蛇瞳:

    贾诩最近总在心悸,一是因为自己出格的荒唐被郭嘉撞见,二是觉得自己病了。这体现是地方太多了,总总与郭嘉有关:总觉得郭嘉在自己周围、总觉得郭嘉在议论自己、总觉得郭嘉就在背后嘲笑自己,风言风语的。贾诩确实是有点精神敏感的,那是根源的病灶,郭嘉早早察觉到这一点,不知出于什么放大了这一切。当一个局外人凝视贾诩一点点靠近深渊,她的书法差一点自傲,人格缺了点怨怼。郭嘉这样自傲地想:她这种女人太好懂了,纯净水冰块里冻结了什么一清二楚。施加一点点变量就能为自己所控,贾诩就是这样一个用来排遣自己乏味人生的玩具。她知道自己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对方都在看,而她同时也在窥视对方,不过在更深的地方。

    贾诩来找郭嘉的时候她已经算到了,那时候她正跟前男友分了手。贾诩问她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仿佛病的、无理取闹的是自己罢了。于是郭嘉反问她:你不懂吗?贾诩当然不懂,因为在事件发生的前一秒郭嘉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她看着贾诩的脸,回想那几个淡淡的墨点,当时就如此安详地停在唇角。于是郭嘉吻了她:就是这个意思。贾诩没有跑掉,她被郭嘉锢着,一尊雕像一样伴随着轻微的颤抖。郭嘉觉得好玩,心里有点刻薄地想她是不是没有被人爱过?她伸出手拥抱贾诩,背后的表情较为复杂,事后回味起来自己也不太懂。但她就这样得到了贾诩,像是得到了一个根本没有兴趣但免费赠送的礼品。

    如果PUA早点在互联网流行起来贾诩或许会有所心得,但其实这都是她自找的。如果说这个毫无言语契约的告白是促成情感缔结的咒语,那么她对郭嘉超越常规的凝视与觊觎是她根深蒂固的本性本来就希望的:我要控制她,或者被控制。于是郭嘉如她所愿充当着一个有太多地方可以挑刺的情人,对着贾诩的脸吹二手烟、喝多了会咬人、总是翘课、胡言乱语。贾诩对这些事能写出一本书,没人理解她有那么多不愿为何还要贴在一起。荀彧的答案是:这是她们自找的。郭嘉的答案是:因为她爱我。贾诩的答案是空白,她答不出来,或者说要以后才能明白。

    蛇卵:

    如果说贾诩一直不承认她们是一对同性爱侣,那就当作拍拖的对象。你来我往两三年,郭嘉摸清了贾诩这人的套路:固执倔强脆弱易碎狠厉还有点神经质,那点被无意中逼出来的病理的脆弱已经不够看了,没那么新鲜和不可控,而贾诩也觉得这是一种无望的内耗。贾诩渴望稳定的情感依靠,郭嘉需要放纵的缠缠绵绵。于是在一个天光昏暗酒味尚浓的傍晚,贾诩说我们做一次吧。郭嘉意外她是不是又犯了病,贾诩却特别坚定地说:你就当是我欠你的吧。不等她的回应就骑身上去。

    据郭嘉自己的回忆,她没做过那么痛苦和麻木的爱,甚至都没有做到最后。如果说这是一种贾诩的仪式感,对她来说就是上刑。贾诩的身体特别冰冷,尸体一样,只有那一点rou唇是温热的。她的嘴在找自己的嘴,不断撕咬以发泄长久以来的怨气。她揪着对方新烫的头发问郭嘉,你是不是从来只把我当个玩意呢?郭嘉本来要说是的,但她的手此刻还抓在贾诩的rufang上,甚至能抓住她不齐的心跳。那个眼神又出现了,烧纸那天晚上的眼神又出现了。贾诩完完全全变成了一条蛇,顺着大腿根钻进郭嘉的身体,顺着肠子一路顶撞到胸口,心肺都勒在一起。贾诩蹭着她的腿,说你说吧。郭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猛烈的咳嗽后掐住郭嘉的脖子,她当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因为玩人者终被玩。她此刻无比想直接插进贾诩的身体,而那干涸的一切都代表着拒绝。她的两条腿绞在一起,能绞死所有的情意绵绵、所有的恨海情天和只言片语。等着缺氧的那一刹那到来,贾诩都没有张开腿,哪怕她已经高潮了。

    打蛇七寸:

    郭嘉和贾诩分手这事儿在当时的八卦版沸沸扬扬闹了一个月,所有人都知道她俩不是浓情鸳鸯难舍难分;反而是两个神经病,怨偶痴人,旁观者清一点用也没有 。直到郭嘉做了交换生远赴澳洲贾诩都没在看一眼。那帖子就断断续续东拼西凑到这里。没人知道是不是因为同郭嘉分手之后贾诩变得更加阴森还是她本来就如此,郭嘉只是个心理医生。这事只有贾诩自己清楚,不准确意义上的分手炮之后贾诩失去了一切的欲望,她无数次试图插进自己的下体,又不得要领疼得在出租屋里咒骂,跟自己的回声对骂。她做了个梦,梦到郭嘉身边是形形色色的男女,看着赤身裸体的贾诩嘲笑她是个永生不得爱的铁处女。或许这其实是她自己的潜意识:不得爱的铁处女。

    帖子被删后荀彧来找她,不再以一个什么特殊的身份,就当是熟人吧。荀彧问她还恨不恨奉孝了,贾诩撒了个谎,恨,为什么不恨呢?荀彧只是拥抱了她,在这种事情上他从不会做任何表达。他们的背后是几年前的光荣榜,十八岁的贾诩和十八岁的郭嘉穿着同款却不同色的衬衫,以一个美丽的巧合出现在一起。那时候她们谁也不认识谁,但冥冥中早有注定。

    荀彧离开后贾诩打开了手机,她把拉黑了一年的郭嘉放了出来,以一个贼的身份去看对方的朋友圈,看到了教堂、村庄、沙滩、大海。郭嘉走出那么远,自己还被困在一面里。明明绕一步就能跨过,但她不愿意,也不肯。就像她不肯接受欲望,接受自己心里的畸变,接受自己确确实实没得到爱的事实。她又拉黑了郭嘉,没曾注意她的朋友圈背景是一条窝在洞xue里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