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棋局已入，非死生而不能出。

    败了……

    李承乾望着满目疮痍的战场耳畔回荡着不真切的嘶喊，或痛苦或胆怯，他的旗帜陨落在地上任由马蹄踏裂，萧萧山河被血红浸染，只剩下负隅顽抗的几百亲兵把他簇拥在这方寸之地。败了，大抵本就在意料之中。

    佩剑落地的声音振聋发聩又被淹没于尘埃中，伫立于马上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亦是亲兄，他呵住还在作战的士兵，整理凌乱的冠冕与衣襟，铠甲上沾染的尘土让这位高贵的皇子如今开起来更甚草寇，飘散的几缕发丝平添萧瑟。

    大皇子阻止了手下人准备动用的锁链，亲自下马走到阶前。“孤怎么都没想到，竟然是大哥亲自来接我。”冷笑着面对气宇轩昂的男人，又觉得有些可悲，风水轮流转，他向来可从不是父亲看重的皇子。“三弟。”这样的称呼让他有些恍惚，自被立为储君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兄弟之间也只有官称再无亲昵，如今沦为阶下囚，反倒得了兄长一声呼唤。

    囚车里李承乾想了很多，是何种缘由逼得他走到现在？被纵容滋长的野心，强敌环绕下的战战兢兢，是父亲亲手将自己捧上高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终究夭折在那无尽的暗夜与风雨中。

    起兵前夜其实李承泽与他爆发过一次剧烈的争吵。那日他才知道自己向来视为眼中钉rou中刺的哥哥到底在人生路上扮演何种角色。那个至高无上的天子把他扔进荆棘丛生的荒野里试图练出九犬一獒，毫不在意的拿其他子女为奠基，但李承乾多么怀念少时兄友弟恭亲近和睦的日子，终究是自己没变成那个让皇帝满意的太子，也没做好令父亲欣慰的儿子。

    庆帝独身负手而立于东宫正殿，昔日册封时李承乾不过十岁光景，故作老成的有样学样跪的笔直，自己领着他敬天祭祖昭告万民，国之储君。摩挲着那张楠木椅子，若说半分真情也无倒是委屈了他，比起李云睿那个疯子的所作所为，至少是仁至义尽。

    棋局已入，非死生而不能出。

    “若论人心诡计，十个李承乾垒在一起也比不上你，”萧钰停下抚琴的手托着腰站起身，看着踏月而归的男人，满室氤氲着沁人心脾的芬芳，缠绕周身让心中愁思略散了些，庆帝迎上来环住他的腰肢，“你可会觉得我太过心狠？”

    目光灼灼毫无畏惧的看向他深邃的眼眸，卸了粉黛钗环的萧钰更多了几分柔情温婉，“你只把他们当做棋盘上可随意玩弄的子，”此言既出小心的观察着皇帝的脸色，却让然大胆的开口，“棋子摆错了位置，拿下来重新洗牌便是，谁让你是可以尽情悔棋的帝王呢。”眉眼上挑的勾出魅色，猝不及防被人掌掴臀rou发出清脆的声音，“若是朕能随意悔棋，爱妃倒也要当心了。”

    女孩儿眼睛闪烁着光亮，仰头垫脚，双手捏着他衣襟轻轻吻上男人薄凉的唇，“我这辈子选定了你，必不可能轻易放开。刀山火海有什么要紧，就是地狱也去得。”

    胡莫与大皇子站在殿外等待陛下召见，一个常年领兵在外的皇子的份量实际上比京城中搅弄风云的政客更重，他虽是后族旧部，陛下授意陈萍萍扫除外戚时却只将他贬谪到边关，先后曾在镇国公与大皇子手下辗转，半年前被皇帝提拔为颍川将领独守城池，想到此处的将军浑身冒着冷汗，若他真没抵住太子的诱惑而投敌，那这场叛逆也不会得逞。大皇子环视包抄，半数黑骑与龙御保卫京城，他们从来都毫无胜算。

    这些日子反对封后的消息甚嚣尘上，处理了叛军后又有人跳出来拱火，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折损了两个实权皇子，若是凭空上位一个皇后，那其他想着将女儿送进宫讨恩典的勋贵们还有什么戏可唱。

    “臣觉得，陛下要立谁为皇后乃是家事，李大人，据说昨日刚冒天下大不违的接了个怡红院清倌回家？也没见皇上来管你啊。”范闲吊儿郎当的开口，抱着手臂的样子像村口吵架的无赖。久不在京的大皇子更是仗义执言，“儿臣觉得甚好，前番在北境见过镇国公世子，气宇轩昂风姿堂堂，先太子妃也卓绝天下，此二人的meimei自然堪当国母重任。”

    连续几个仕宦重臣纷纷跳出来表示支持，陈萍萍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着，这些人似乎都是从前东宫良娣侧妃的母家，不知其中运作的是陛下本人还是那位暗藏其后的娘娘。

    “协律郎此言深得朕心，”庆帝靠在龙椅上半眯着眼睛，“说到底娶谁做妻子也是朕之家事，镇国公家的小姐品貌才德更是无需多言。钦天监已算出下月初三就是个好日子，礼部即日便开始筹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