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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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抽了一根烟,结束的时候看了看身边没有垃圾桶,要是有估计也被雪埋上了。我叹了一口气,把烟头灭在雪里,然后塞进烟盒。 人很少。实在是雪太大了。我带了手套,但很不方便,这时候已经摘了一会儿了。 我的手早被冻僵了。还维持着夹烟的姿势。 我又叹了一口气。 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他从我身后走出来,他的墨镜蒙了一层浅浅的白雾。 我恨恨地用肩膀撞他一下,说,“太慢”。 他笑了两声。他的笑声被堵在围巾里,像棉花一样。 我看他精神头倍儿好,觉得他果真抗冻。我问道,“这儿和北京哪边冷?” 他娴熟地从我兜里把烟顺走,看到没剩两根儿的烟盒里还有抽剩下的烟头,被恶心的哆嗦了两下。然后他又撞了撞我,说,“给火儿”。 我有心给他一拐,然而太冷了,实在是不想动弹。我连手都懒得抽出来,向他顶了顶腰左边儿,自个儿拿。 他跟个大爷似的,懒得很,看到之后乐了一下,然后嘴里叼着烟也不点火,把我的烟揣他兜了。 我笑了。真他妈的。 “哎哟。大爷。这么冷还赏脸出来遛弯啊。” 我从兜里掏出火机,打了两下,总算打着了,给他点上。 火在风雪里摇晃。他的脸凑的近,被映出一小片澄黄。他的长发还在飞,他不老实的一边含混着说,“小心,小心,别把我围巾燎了。” 我们都围了红色的围巾。 暗红色不知道怎么和冬天很般配。我的围巾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雪。他的还好一些,飞舞,飞舞,在空中像翻飞的枫叶。 “这儿忒冷。” “北京还是气候好。” 他抽上第一口烟,才有闲心搭理我的问话一句。 “你是最近没回去。北京这两年全是雾霾,大冬天路上堵了连车都看不见。” 我嘿嘿乐。我想到了他开着小宏光,搁道上被雾霾堵上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带着他那个破墨镜,只能框框按喇叭,在高速上无能狂怒。 他嗤笑了一声。他的眼睛,眼角的褶皱可以从墨镜下微微窥见一点。我看到他被雪湿成一簇簇的睫毛。 上面有没化开的雪花。我记得上小学时,科学课上看过的许许多多的晶体结构。 他的长发依旧在风雪中飞。 他自己说他很久不留头发了。当时大清亡了之后,老百姓基本上就把辫子都剪了。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乐一边往圣诞树上挂小灯儿,看不出来怀不怀恋。 我听了觉得很有意思,这话衬得他老气横秋的。我说:“不见得吧,大哥。我怎么记得你上回说你搁德国留学的时候就一气儿把头剪了,说你是留洋理发第一人来着。” 他“啧”一下,掂着那串小彩灯当暗器投我。我被砸的后脑勺一疼,只觉得肯定是脑震荡了。 他幸灾乐祸的起哄:“看看。看看。说了别惹留洋理发第一人吧。” 我捂着头直抽气。一屁股坐上沙发,看那棵圣诞树。实在太大了,比他还高半个头。最顶上是一个很传统的星星,打了一个歪七扭八的蝴蝶结。是他踮着脚打的。他的长发那时在身后摇晃。我不想这么说,但看着真的像乌光水滑的瀑布。 他不常扎头发。 于是他黑色的长发在雪中飞,飞。 我们并肩走下了河湾。河面已经上冻了,而且有看不清品种的水鸟。有几个青少年在河面上滑,帽子下面露出冻红的异色眼睛和鼻头。我俄语不好,只能偶尔听懂几句脏话。 他拍了两下大衣上的雪。他的手指冻红了一片,因为他刚才藏了捧雪塞我脖梗子来着。我冻得一哆嗦,直骂他娘。 光秃秃的树枝上压满了雪,偶尔能看见一个两个空了的鸟巢。我看到天是灰的,而雪是白的,雪在空中飘。我叹了一口气。 我叹出来的气也雾白一片。 他不知所谓的哈哈大笑。暗红的围巾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 我们一路走到了教堂跟前。这是这片儿唯一的一个小教堂,平时人少,礼拜的时候才热闹一点。今天很不巧是周三,只能看到三两个行人在大风中佝偻。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衣摆狂飘,双手抄在兜里。我猜是因为装逼冻的拿不出来了。因为我也一个鸟样。 他走在雪地里悄无声息,只有我靴下传来的咯咯吱吱的踩雪声。四周的鸽群被惊起一片,胡乱拍打翅膀。 一根羽毛掉在我肩膀上,幸亏没粘上鸟屎。我拿下来端详了一会儿,觉得又白又脏的,转头扔进他怀里。他摘下来笑了,然后说要拎回去给我当咖啡伴侣。 教堂是十八世纪留下的遗物,但并不显赫,只有一股穷味儿。我走进去转了一圈。我知道他没有信仰,但不妨碍他在幽深空荡的礼堂里搓着下巴围观。我是个很虔诚的人。主要诚在只要我叫得出名的神我就信。 我端详基督的脸,转而想起来之前在莫斯科参观的恢宏大气的东正教教堂。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优点。 所有神迹都起源于细微。 基督依然被钉在十字架上。我一扭头,看见他站在花窗的微光下。他的一切都被照射的浮起白沫。我又想到那句话。 我又想到那句,我们好像身处八音盒的玻璃球里。 只有雪拍打玻璃的声音。 商业街已经开始播放轻快的圣诞小曲儿。人逐渐多了起来,而天还灰着,只有几缕白云。我买了红酒和香料,晚上煮热红酒喝。他嬉笑着挑挑练练,从一家巫术商店里摸出来一条怪模怪样的挂件。看着像是植物做的,吊牌上还写着“威卡绿魔法”。 “这下可太圆满了。”他掩了一下围巾,感慨到。 我记起这两天他总说圣诞树少点儿东西,忒不完美。 我乐了。 我笑话他:“大爷,耶稣生出来看见这个异教的法器不得气死回去。” 他很沉重地拍着我的肩膀:“忘了你从智障三中没毕业就出来闯社会了。对不住。对不住。” 我险些把酒砸他头上。然而实在是太冷了,我心想,孙子,你等着的。今儿我不往你酒杯里面放孜然都算我白活。 “圣诞节前身是罗马的农神节,就是个庆祝丰收用的,”他说,“是不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这我知道。但又不妨碍耶稣被您气死。”我的声音化在风霜里,“别显摆了,哥。小心平安夜晚上耶稣给你托梦。” 他又笑了。我总感觉他的头发已经被雪打湿,但又飞得很轻盈。 他把挂件扔给我。 “时间会记住历史。”他说,“时间什么都记得。” 壁炉还在烧。 噼里啪啦的火烧声中,我在给圣诞树拍照。我没给他准备圣诞礼物。主要是他嘛也不缺,过得倍儿自在。他,当然也不送我。他见天儿哭穷,不知道的以为他偷渡出来躲饥荒了。 我曾经站在乐器店的橱窗前寻思送他一架小提琴。但最后没有买。一个是因为太贵,另一个是因为,我是这样想的。我想,过去是重若千钧的帷幔,只有自己才能不经意间挑开一角。 他在客厅煞有介事的用唱片机放黑胶。那是个很便宜的古董,跳蚤市场上淘的,唱久了就次啦一声。他的mp3放在一边儿。那也是个便宜的古董,我最喜欢里边那出儿打金枝。 他一听就乐。他刺挠我:“你那是喜欢越剧吗,你那是喜欢人家小花旦撒泼。” 雪给窗户上了一层白色的雾框。外面全白了,算得上是银装素裹。我哈了一口气,想象春夏的时候那棵老树会不会绿的发光。 他已经闪身去拿杯子了。屋里飘出来一阵红酒和水果guntang的烂香。我感到一阵紧。好像是一阵疼痛。我叹一口气,站在玄关对他说:“圣诞快乐。” 他在厨房哼歌。他五音不全,哼出来在唱片的曲调中显得很招人笑。 “这么早就祝上了,”他忙里偷闲地回一句,“太客气。” 我顿了一下,推开房门,而没有跟他再道别。一瞬间,呼啸的寒风声堵住了音乐。外面的雪还在下。下了好大,好大的雪。 是大雪。大雪掩盖了幻想和现实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