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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凭破案冠绝京华 第117节

    她抬步而出,只听见一楼人声嘈杂,往下一看,便见一楼甲板上站了不少人,嘈杂之中,秦缨依稀听见了“沉船”二字。

    她心头一跳,回头对白鸳交代:“你别出来,我去去便回。”

    白鸳来不及多言,秦缨关上门,扶着船舱往楼下行去,夜色如墨,漆黑的天穹似破了个窟窿,天河水不要命的往下倒,借着几盏摇晃的风灯走下楼梯,待到了一楼,摇晃反倒减轻了几分,甲板上有翊卫看到秦缨出现,连忙朝谢星阑禀告。

    谢星阑转身,见秦缨冒雨下楼,忙迎上来,“你怎下来了?”

    风急雨大,秦缨肩头很快被打湿,她却只看向甲板,“出了何事?”

    谢星阑拧眉道:“船底触礁了。”

    秦缨恍然大悟,难怪船身会有剧震,竟是触礁了,想到付彪白日里说过的沉船事故,她心跳得极快,“可损了船身?”

    谢星阑往甲板看了一眼,“一处船舱之中有少量渗水,但具体船体损毁多少,在船内看不清楚,船老板已令船工跳去江中查看。”

    秦缨目光四扫,只见船帆已被完全放下,船速减缓,只顺着江流缓移,但也因此,船身尽随浪涛摇荡,而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两岸青山似巨兽匍匐,风雨浪涛,皆是要吃人的怒吼。

    古人言欺山不欺水,到了这一刻,便是秦缨心底都生了恐惧,雨水在秦缨脚底汇集成溪流,忽然船身一晃,直令她生出个趔趄。

    谢星阑一把扶住她左臂,“当心——”

    秦缨一颗心沉若千钧,面色亦不好看,随风而来的冷雨扑在她面上肩上,打湿的鬓发贴在她冷白的颊侧,谢星阑指节微紧,未立刻收手,“人刚下去片刻,我送你回房,若真是损毁的厉害,我们还有时间补救。”

    秦缨摇头,“让我等着,回去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心焦。”

    她深吸口气镇定下来,谢星阑放下手,转身站在了她身侧,他人高马大,顿时将斜风急雨挡了大半,秦缨转身看他,急跳的心微微一安,又见他眉眼寒峻,目光晦暗,是在看甲板上忙碌的众人,却又像是透过这些人,看到了更久远的一幕,而他的视线至多落在甲板尽头,绝不往那浪涛咆哮的江水中多去一寸。

    秦缨收回视线,心腔子揪成一团。

    甲板上,翊卫和五六个船工,正紧紧拽着两条粗麻绳,其他人则打着琉璃灯往江水中照,付彪忧心忡忡地往下看,看船上水性最好的船工潜入水底查看船身,足足等了一刻钟之久,众人手中麻绳剧烈拉扯起来,付彪见状,赶忙吩咐,“快!往上拉!”

    秦缨和谢星阑见状,也纷纷上前,不多时,众人将一个褪了上衣的精壮船工拉上了船,船工已是力竭,喘了几口才道:“没事,只有第三仓撞出了一条裂缝,从船舱内排水修补便好,其他地方都是好好的。”

    船工们欢呼起来,付彪亦大大的松了口气,见谢星阑和秦缨还等着,忙道:“没大事没大事,公子小姐,我们进仓房说话,都打湿了。”

    秦缨和谢星阑往一楼用膳的船舱走去,付彪则吩咐船工们修补船舱,没多时进来同他们解释,“二位放心,在下这船共有八个底仓,每个底仓都做了分隔,便是其中一个底仓进水了,其他底仓也是完好不透水的,如此还可保证航行,如今只有一仓裂了缝,这不算什么,我已吩咐他们排水再行修补,只要不再撞第二次,最近十天半月都无碍!”

    秦缨高悬的心至此刻才真正落了地,“太好了,辛苦刚才那位师傅了。”

    付彪笑开,“他便是跟了在下十来年的人,水性一等一的好,我们船上像他这样的还有四五个,所以白日在下才说无大碍,只是客人们不好受。”

    秦缨放了心,可身旁谢星阑忽然问道:“这样大的客船,底仓漏水几处才会沉?”

    付彪笑意一散,思忖道:“至少得有个四处,且还要看货物多少和损毁的程度,若只是慢慢透水,那便不断排水便是,而即便四处底仓灌满了水,那也只需要将船上的货物扔掉,也能勉强行船靠岸保住人命,走水路的客船若真遇险,都会如此行事。”

    秦缨只以为谢星阑是担心行船在这十二滩上再度触礁,可等她目光落在谢星阑面上时,心底却“咯噔”一下,只见谢星阑眉头紧拧,面上尽是惊疑难定。

    第116章 船难

    风急雨骤, 但所幸船身无事,秦缨和谢星阑又在一楼等了片刻,待船工来禀已将船舱修补好, 二人方才往楼上走。

    船身晃荡,地板湿滑, 秦缨走得小心翼翼,谢星阑则紧跟在秦缨身后,待上了二楼廊道, 谢星阑走在栏杆一侧,遮风挡雨, 又像怕秦缨一个不稳栽倒下去。

    见秦缨大半裙裳淋湿, 谢星阑道:“回去更衣歇下, 今夜别出来了。”

    秦缨走到自己门口站定, 抬眸时,便见谢星阑眉眼一片寒峻,却又端得四平八稳, 没有一点儿多说些什么的打算,秦缨迟疑一瞬,却到底未开口, 点点头, 推门而入,迎上白鸳关切惊骇的视线后, 进门、关门,将谢星阑的目光隔绝在外。

    白鸳见秦缨绣鞋全湿, 裙裳也湿漉漉的, 顿时心疼极了,一边翻箱笼一边哽声道:“如今入秋了, 夜里和初冬一样冷,您还淋了雨,也不知会不会生病,您应该让奴婢去的,真是太受罪了,您长这么大哪吃过这种苦……”

    秦缨站在门口,绣鞋在地上洇出一滩水渍,在白鸳的念叨之中,她听见隔壁的门也开了又关,她眉头微蹙,这才对白鸳解释适才的乱子。

    一听触礁,白鸳怕得倒吸凉气,待听见只是破了一处船舱,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但帮秦缨更衣时,还是担忧道:“船老板说的船舱分隔真的那般有用吗,他白日里说起过那么多沉船事故,那些船是损毁太过严重导致的?”

    秦缨若有所思,“应该是,或者浪急风烈,船翻了。”

    换了衣服,白鸳又找来巾帕为秦缨擦头发,秦缨神思不属接过,有一下没一下的自己擦,见她如此,白鸳生怕她淋一场雨冻病了,听见窗外风雨呼啸,她又提心吊胆道:“船老板说这一段有十二险滩,如今撞坏了一处还可补救,若多撞坏几处呢?”

    秦缨顿了顿才解释,“船帆都放下了,今夜船行得慢,他们会尽量规避,这船有八处底仓,适才付老板说,至少得四处以上漏水又不舍得弃货,才会沉船。”

    白鸳苦着脸直叹气,“真没想到这才两天便遇上这等天气,侯爷走之前交代奴婢照顾好您,若这一趟出了事,奴婢真是万死难赎其罪,走水路是没那么累,但若出事,那也是无路可逃,侯爷膝下只有您一个……”

    说至此,白鸳猛地打住,又拍了拍自己嘴,“呸呸呸,奴婢真是乌鸦嘴,不会出事,一定不会出事,还有谢大人和李姑娘呢,我们都不会有事!如今只是撞坏了一处,还修补好了,就算真的又撞上,那也还有数次机会,咱们船上人不多,也没那么多货物,怎么想都不至于沉船!”

    白鸳没经过险境,靠着念叨排解惊怕,秦缨并不怪她,反是因她所言,面上沉思之色更甚,白鸳看出不对劲,“县主在想什么?”

    “在……”

    秦缨开口,却又忽然止住话头,她自是在想谢星阑那句话。

    谢星阑问的看似是眼下困境,可当年他的父母仆从便是死在云沧江上,而在原文之中,这件深埋在谢星阑心底的旧事只通过谢星阑寥寥梦境道出,那梦境寂静无声,谢星阑眼睁睁看着所有人沉入漆黑的江滩深处,而无论是谢家人还是船上水手,都安详静谧睡着了一般,但越是如此,那一张张水光中惨白的脸越发显得可怖。

    谢正瑜夫妻举家回江州族地,同行者几十人,乘坐的自然不是经不起风浪的小舟,到底是遇见了怎样的狂风恶浪,才令八岁的谢星阑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付彪说过,走远途水路的船上都不缺水性极好的老手,今夜如此狂风暴雨,那船工师傅靠着两条麻绳摸黑潜入江中查看船体,而像他这样的师傅,这船上还有四五个,若是发生船难,秦缨相信他们至少能保住自己性命。

    见她久不答话,白鸳的心又悬了起来,“县主,到底怎么了?”

    秦缨回过神来,“没什么,想到了一桩陈年旧事,似乎有些谜团难解。”

    她看向门口,神情凝重,白鸳宽慰她,“县主这样聪明,有什么谜团能难倒您呢?连卢国公府的旧案都能查清,更别说别的事了,只要您想解,就没有解不开的!”

    秦缨听见这话,波光明灭的眼底闪过几分犹豫,但她仍是未动,只将视线透过门扇,落在了风雨飘摇的雨夜之中。

    ……

    谢星阑看着秦缨进门,门扇关上后,听见门内传来了白鸳的说话声,他微微放了心,人却一时未动,谢坚跟在他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站了几息,谢星阑才回了自己屋内,谢坚跟进来伺候更衣,迟疑数次,才开口道:“公子是不是想起了先夫人老爷之事?”

    谢星阑默然解下袍衫,谢坚瘪着嘴小声道:“当年的事是意外,您那时候只有八岁,一切都与您无关,您能活下来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谢星阑换上干衣,眉尖微蹙,似不耐听这些,谢坚见状愈发道:“出发之前小人便觉不妥的,如今在江上行了两日,您虽未说什么,可小人最知道您,这些年您从不走水路的,此番为了县主才有此决定,县主她也……”

    谢星阑眼风看过来,直令谢坚难说下去,他心有余悸地吞咽一下,告饶道:“好好好,小人不说县主如何,小人只是想到了当年回族地之后,族中那些人的嘴脸,分明是意外,他们为了争老爷和夫人的族产,却非要将罪过怪在您一个孩童身上,这些年您不当回事,小人却没忘当年那些人如何待您……”

    谢星阑知道谢坚为他不平,但他目光落在沾着水渍的后窗处,像是在听,又像是未听,若非提起秦缨,他或许懒得搭理谢坚。

    谢坚声音越来越小,说至最后,只剩无声的哀叹,他静静站在门口,喉头好似塞了一块硬铁,而谢星阑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像在计算什么,又像陷入了某种回忆难以自拔。

    屋内油灯摇摇晃晃,谢星阑的身影却岿然不动,看得久了,谢坚眼底发酸,平日里再如何油嘴滑舌,此刻却找不出一字宽慰。

    门外风雨如注,屋内却落针可闻,就好似这风雨夜的云沧江,江面上波涛怒涌,可在那江底深处,却定是寂静无声的,一股子凉意从四肢百骸涌上谢星阑心头,似乎下一刻便要迎来灭顶的窒息……

    “咚咚咚——”

    就在谢星阑胸口越来越闷之时,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平静,他转身看向门口,谢坚一愣之后也忙去开门,很快,谢坚惊讶道:“县主?”

    谢星阑立刻站起了身,他快步朝门口来,行止间胸口注入一团活气,“生了何事?先进来说话。”

    廊上冷雨斜打进来,秦缨便往门内走了两步,她目光艰涩地看着谢星阑,却并未立刻开口,谢星阑眼底生出两分担忧,“这是怎么了?”

    秦缨眸光几动,最终下定决心一般得呼出口气,“我有些疑惑难解,思来想去,就算有些唐突,但也没有比问当事之人更清楚分明的了——”

    谢星阑有些意外,等着她说下去,秦缨便正色道:“你晚间问付老板之言,并非是为了今夜的触礁,而是为了你父母当年的船难。”

    秦缨语气并非疑问,见他面上并无不快之后,径直道:“我不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古怪,你若愿意,可能对我说说当年船难是何情形?”

    第117章 关怀

    谢坚瞪大眼睛, 又连忙看向谢星阑,生怕秦缨所问令自家公子不快,可下一刻他眉头高抬了起来, 只见谢星阑面上闪过一丝意外,又微展眉尖, 通身沉郁之气半散,不仅未觉唐突,反生出几分动容。

    “关门——”

    谢星阑看着秦缨, 话却是对谢坚说的,谢坚反应过来, 忙将门合上。

    凄风冷雨被挡门外, 谢星阑这才缓声道:“问这个做什么?”

    秦缨肃然道:“你前日说早已忘记当年细枝末节, 可我想, 这样大的事故,是不可能轻易释怀的,这两日在船上, 我与芳蕤还时常往船头船尾看看景致,但你从未去过,而今夜你听了船舱分隔的说法之后, 忽然有此一问, 我便知道你是想到了旧事。”

    秦缨叹了口气,慎重道:“此事是你的私事, 亦不该触你伤痛,但你适才那问, 似是觉得当年的船难有些古怪, 当年死难者众多,若真有古怪, 便该尽责追究。”

    顿了顿,秦缨又道:“你我相交数月,于情于理,我都该来问你,若有帮得上忙之处,我自无二话。”

    秦缨说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谨慎地看着谢星阑,谢星阑瞳底微幽,很快转身示意不远处的长榻,“坐下说。”

    窗外风雨呼啸,船身亦晃荡不止,秦缨上前落座,谢星阑也坐到了榻几之隔的另一侧,见秦缨仍是怕惹他触及伤心事的拘谨模样,谢星阑便道:“我父母之事,多年来我极少对人提起,如今你愿问,我亦愿说与你听,我知你好意。”

    此言令秦缨心弦大松,她呼出口气,满眸真挚,谢星阑见她忧切都写在脸上,便觉胸口窒闷烟消云散,再沉痛的旧事,也易于启口起来。

    他眉眼微敛,语声沉沉道:“当年的情形,我的确记忆模糊,事故发生后,我虽被救上来,却昏睡了四五日才醒,我醒来时,父亲与母亲的遗体已被找到,那时我才知整船只有我一人活了下来,被找到的也只有二十三人,还有十二人没于江水,连尸首也未寻见。”

    谢星阑一字沉过一字,和着昏暗的油灯与凄凄风雨,直听得秦缨心口发堵,她目光脉脉望着谢星阑,并未打断他。

    “事发时也是个雨夜,船已行入江州境内,距离我们下船的白溪渡只有一日路程,而出事之处虽有暗礁,水流却并不湍急,沉船后是路过的货船救了我,因捞到了江州谢氏的印信,船主人派人去江州报信,等我清醒时,已是族叔父带我回谢氏的路上。”

    谢星阑语声沉晦无波,至此时,却忽然添了三分肃杀,“他收到信的第二日便到了,自然也由他主持善后,先送父亲母亲的遗体回江州,又派人打捞其他船工和谢家仆从,打捞三日,仍失踪之人不得已放弃。”

    秦缨听得专注,谢星阑此时看她一眼,“那时是贞元七年冬月初八,京城早已落雪,天气比现在冷得多,而大周深秋至冬日皆少雨,江水不比如今汹涌。”

    秦缨蹙眉,“那时你们乘坐的是什么样的客船?”

    “与此船无甚区别,上下两层客舱,另有装货的底仓,那一行搬了不少箱笼家具器物,因此父亲包了整船,从南沧渡至白溪渡口,不赶时日,要走十天上下。”

    谢星阑眉头又皱起,“这些年我从未走过水路,当年再度入京亦是走陆路,因此并不知客船也有诸多讲究,今夜听了付老板所言,只觉有些奇怪,若触礁沉船,少说要有一半底仓进水,但即便如此,也并非无法补救,但那一夜,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我记得……还未听到多少嘈杂,船身便没入了水中——”

    秦缨忍不住道:“那夜船触礁了?事故前后可有何异样?”

    谢星阑敛眸摇头,“我记不清,那一夜我睡得很早,睡前虽是雨夜,但船上并无异样,父亲与母亲也尚在言谈,之后在睡梦中醒来,便是船身倾倒被惊醒——”

    谢星阑话头一顿,眉头拧成“川”字,眼底惊疑困惑交加,却是再也说不下去,秦缨心弦微紧,“只记得这些?”

    谢星阑落在身侧的手微攥,“后来恍惚落水,江水冰冷刺骨,我困于船舱之中,纵然通水性,但当时年幼,惊慌失措之下,仍呛水窒息……”

    谢星阑眼皮轻跳一下,呼吸亦是发沉,可再想,却也只能记起临睡前那一幕,已过了十三年,记忆之中的亲生父母都已形容模糊,更遑论其他仆从的模样。

    “族叔到江边时,救我的货船船主曾说我与一块船板漂在一处,这才得以活命,而包括我父母在内的其他人都困于一楼舱室与底仓之中,从事发地下游寻到的亦只有五人,那些未被寻见之人,多半是顺流而下漂的太远。”

    秦缨这时又问:“当时未曾检查客船吗?”

    谢星阑道:“客船沉江,检查之时,已被江水冲到了下游五里之处,族叔派人查时,船体破损太过,便推算是触礁沉船,那段江滩也的确多有暗礁。”

    秦缨拧眉,“船是沉江后被冲去下游,期间船体从礁石上撞过去,自然会增添许多损毁,实难断定沉船时到底是何处破损,雨夜、暗礁,沉船之后无人得救……这颇为古怪,你在二楼睡着,若发现触礁意外,你父亲母亲必定要上来救你,可他们却在一楼舱室被发现,难道变故来的突然——”

    秦缨喃喃有声,忽然又问:“失踪的那十二人,都是哪些人?可有船老板?”

    谢星阑摇头,“船老板的遗体在底仓被发现,失踪的那十二人,有七人是谢氏仆从,有五人是船工。”

    秦缨道:“你们包船回江州,若是船工行船不当,事发之后有不敢担责之可能,危急之时放弃船客性命自己逃生也是有的,但船老板却又在船底仓,若要逃生,绝不可能去船底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