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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男朋友

    二零一八年,七月。

    六年前的今天,考古学家在危地马拉科罗纳遗址的一座石梯发现若干刻文,证实了玛雅历法的“终结日期”为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当时的考古学家将其错译为“世界末日”。然而直到第五太阳纪结束,太阳依旧升起,神明也没有从天而降。

    六年后的今天,河流依旧生生不息。

    什么都没有变。

    ——

    鹏城,大运中心体育馆。

    人们层层叠叠地围住球场,让球场看上去像是一个大坑,而他们就像是挖出来的土一样一层一层地堆在四周,黑色的头发像地里的泥,星星点点的棕头发和金头发像混进泥土里的沙砾。

    男人们激动得恨不得冲上赛场,吼得声震屋瓦。后面的座位上挤满了脏话连篇的男人。一个座位坐一个人,他们还是挤得手臂紧贴着手臂,手臂上的汗水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

    赛场上方的kisscam屏幕中,少女神色冷淡得近乎漠然。

    林风眠低着头打字,她四周是欢呼的球迷。

    随着她指尖轻点,输入框里,字母跳动得眼花缭乱。

    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让局势瞬间逆转,观众席上的球迷纷纷举手鼓掌,激动得青筋暴起。

    群情激昂的观众席上,林风眠放下手机。不到一秒的延迟后,她看见赛场中央的大屏上,女孩也抬起头来。

    ——kisscam的粉色爱心屏幕里,赫然是她的脸。

    kisscam,顾名思义,即是“接吻相机”,是一种观众互动游戏。

    游戏规则很简单,当现场大屏幕上出现观众席上的球迷时,屏幕上相邻而坐的两个人必须亲亲。

    两个陌生人在kisscam接吻不算稀奇事。

    甚至说,在这种氛围的影响下,有对象、甚至对象还在场的人和陌生人接吻也是常有。

    林风眠从kisscam大屏上移开视线,随即映入眼帘的是棕黄色的方形赛场,层层叠叠穿着不同颜色的短T恤的观众,每隔几排就被一条印有“NBA鹏城赛2018”的灰色横幅隔开。

    体育馆里嘈杂又密闭,各种声音混在一起,一团乱麻什么也听不清,吵得人烦躁。

    林风眠微笑着挥了挥手拒绝,然而工作人员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乐子,摄像机依旧稳稳当当地对着她。

    在欢快热闹的氛围下,屏幕边缘入镜的球迷开始起哄。

    身着球衣的毛绒吉祥物,甩着尾巴在过道上热舞。

    林风眠不怎么关注NBA。

    但是不巧,她刚好看过几个kisscam翻车锦集。

    身旁,kisscam上的另一个当事人稳稳坐着,丝毫没有被围观的觉悟。少年搭在腿上的手白白净净,骨节分明。

    他似乎感受到了来自林风眠的视线,也扭过头看了过来。

    酷guy。

    这是他给林风眠的第一印象。

    这位长得倒是无可挑剔,眼裂狭长,瞳孔漆黑。一副完全不搭理人的样子,十指随意轻扣,举手投足间自在又清贵。

    体育场的灯光也给他作弊,让他白了应该差不多有一个度,也就越发衬得睫毛和瞳孔乌漆麻黑。

    ——让她想起白雪公主。

    林风眠笑得温柔。

    妈的,最烦装b的人。

    少女生得出众,看她的第一眼总是会被她的眼睛所吸引——她生了一双茶褐色的琥珀瞳,眼神冰凉。

    但周游莫名感觉她在骂人。

    骂得还挺脏。

    她的气息干净得像冬日枝头上的雪,冰冰凉凉的。

    压着点儿不易察觉的躁。

    邪门。

    他明明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鹏城也从没下过雪。

    时间在这一刻像温热的麦芽糖,拉得长长的,感官无限放大,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清晰可闻。

    像一壶沸腾的开水中滴了一滴冷水进去。

    林风眠见他依旧毫无动作,下意识挑了下眉,又对着摄像机笑了一下。

    她指了指公主和公主旁边的男生,毫无心理压力地对着摄像机用口型传达:“他、们、是、情、侣。”

    只见摄像头一抖,然后很快移动。

    屏幕中央出现两个男生。

    然后起哄的人更多了。

    周游脸上风轻云淡的面具彻底粉碎。

    他迅速用爆米花桶挡住自己。

    坐在他身旁的侯子东,在看到自己出现在kisscam大屏中央的一瞬间,已经撅起嘴,侧身作势给身边的人深情一吻。

    毫无意外,他的嘴唇落在爆米花桶壁上。

    过了几秒。

    侯子东转头看向镜头,一脸无辜地耸肩。

    “哈哈哈哈哈。”四周一片笑声。

    喜剧效果点满,摄像头又开始挑选下一个目标。

    周游把爆米花桶扔给侯子东。

    体育馆仿佛一个大蒸笼。

    风开始乱窜。正值盛夏,风也是热的。好在空气流通时,热气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上半场结束,中场休息十五分钟。

    几个球员们从主通道离开。

    观众席顿时一阵sao动,许多球迷往主通道挤。

    林风眠也准备起身。

    体育场的座位前后紧凑,白雪公主的一双长腿正好挡着她的去路。

    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弯腰礼貌道:“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一下。

    音量不大,几乎淹没在现场的喧闹声中。

    周游顺着声音抬头,在少女弯腰的那几秒,不经意间手上的手机顺势靠近,几乎碰到他的脸,他的视线恰好扫过少女的手机屏幕。

    ——她正在视频通话,音量应该是调到了最小。对面的人正笑着说着什么,似乎是关于NBA。他只听清一句无奈又宠溺的“宝贝”,末尾还带点儿儿化音。

    那人眼中含笑,长相是那种很难得的雌雄莫辨,但并不显女气,笑起来也就有了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

    周游立刻移开视线,心下了然。

    和男朋友视频啊。

    紧邻赛场的球员休息区,一群黑人球员没什么形象地坐在地上。

    如果不是身上高饱和度的球衣,从远处看,他们像是一团阴影。

    周游动了动,那双长腿显得有些无处安放,有一种莫名的委屈感。

    林风眠随口说了声:“谢谢”,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手已经挂了电话。刚走了两步,又感觉手机振动了几下,掏出来看了眼。

    ——一条七秒的语音。

    看了眼备注,林风眠没点进去,直接锁了屏装进口袋。

    直到几分钟后,她又回了座位,才退出屏幕上的页面,进了微信。

    林风眠又把音量调到最小,怕丢人似地把听筒凑到耳朵旁。

    陈林觉:【我脚还没好全,就不去接你了。】

    语气吊儿郎当的,陈少爷那张盛气凌人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她无意识笑了笑。糊弄得倒是挺直接的,连理由都懒得编。

    ——谁家好人打架一脚踢空了躺三个月啊?

    林风眠摸了摸耳朵,打字回复:【还是很严重吗?】

    似乎很关心他。

    陈林觉在打游戏,忽然弹出这么一则消息。他看着这句话一愣,又马上回过神来。

    陈林觉:【嗯】

    然而“嗯”刚发出去,对面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林风眠:【其实没必要可以截肢】

    陈林觉:【?】

    林风眠斟酌片刻,又补上几个字。

    林风眠:【身坚志残】

    林风眠:【(︿_︿)6】

    也没再理会陈林觉的回复,她直接收起了手机。

    陈林觉:【什么意思?】

    陈林觉:【你什么意思?】

    直到过了几分钟,林风眠也没有再回消息。

    陈林觉舔了下后槽牙,转头打给给家里的司机。

    妈的。

    ——

    体育馆内。

    侯子东先是抱着球360度欣赏了一遍,才自言自语道:“啧啧啧,我以后要把这球传给我孙子。”

    然后突然想起来似的,“刚刚你旁边那个,大美女啊。”

    周游往后靠了靠,语气寡淡。

    “人家有男朋友。”

    “哦,你怎么知道?”侯子东一脸无所谓,他又自顾自地接着说:“那女生真绝了。”边说边回忆着,“眼睛里边儿特别空,特别纯,仙气飘飘啊……”

    他虚空比划了两下,半天没想出来一个满意的形容词,抓耳挠腮的样子好像一个绝望的文盲。

    周游瞥了一眼他,“猴子,”顿了顿,“她给你的眼睛开光了?还是给你钱了?”

    又反问他:“你不是喜欢大波浪吗?”

    “什么大波浪,我喜欢的是大波~浪~”侯子东两手比划了一个括号,然后整个人销魂地抖了两下。

    他正色道:“审美多元化懂不懂啊,我喜欢范凉凉就不能喜欢刘二菲了?成年人,不做选择题,我,都要。”

    周游没什么兴致,“就你这智商,都不够她玩的。”

    侯子东一脸不信。

    “也就是你,刚刚那么好的机会,活该您母胎单身。”他半开玩笑说道:“说真的,就这种类型的女生,稀缺资源你知道吧,我舔起来我妈都不敢认。”

    周游再次强调, “别乱开玩笑,人家有男朋友了,我刚刚刚好看见她和她男朋友打视频。”

    侯子东又一脸“原来如此”,调侃道:“也就是说,如果她没男朋友……你就真的会舔?”

    周游意识到这又是一个新的圈套,嗤笑了下,没说话。

    他本来就不喜欢聊这种话题,现在更是不会往里跳。

    侯子东显然对他的不搭理习以为常了,一脸深沉道: “小三天打雷劈啊,我只能从精神上支持你了。”

    他握拳捶了捶胸口,眼神仿佛在说——你别太感动,兄弟嘛!

    周游简直懒得搭理他。

    后半程比赛开始前,旁边的女生也回来了——好在侯子东没有再丢人现眼。

    或许是受猴子的那些话的影响,周游不自觉多看了她几眼。

    ——那女生回来后一直在发消息,先是做贼似的生怕别人听到的样子把听筒凑到耳边听语音,发消息时还时不时勾唇笑笑,一副陷入热恋中的少女模样。

    随着一声哨响,比赛以篮网114:湖人111结束。

    因为是按座位排序离场,他们离得很近。

    不知道后面谁在后面大喊了一声,喊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三分惊讶四分愤怒。

    “我的包!”

    林风眠下意识就想回头。

    只很快地扫了一眼,她身后是齐刷刷的后脑勺——绝大部分的人都扭头看热闹去了,于是白雪公主那张瓷白、精致的脸就更打眼了。

    “小心。”

    她听见白雪公主的声音,语气不是先前那种懒懒散散的,有几分严肃。

    林风眠下意识抬起脚,又发现自己没踩到人,“啊?”

    她这时已经回过头了,但还是转身看白雪公主。

    周游没什么语气地陈述道:“你前方一点钟方向,那棵树下一个人,一直在盯着你,看起来……不像好人。”

    言语间丝毫没有自觉,他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多么惊悚的话。

    林风眠半信半疑地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

    陈林觉站在树下,双手插兜,一脸翳郁,周身散发着阴沉沉的气息——像一个精致漂亮并且拥有悲催童年的变态少年杀人犯。

    陈林觉远远和她对视着,随即勾唇露齿笑了下。

    确实不像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