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订婚

    “多谢……”

    听到顾久安答复后，凝竹垂下了眼眸，她心中有愧不敢多看他关切的眼睛，明明达到了目的，声音中却又添了三分愁绪。

    提升修为的丹药似乎也在那刻撑到了尽头，副作用很快显现，凝竹突然感受到全身经脉似酷暑时暴晒过的沟壑一般干裂龟裂，疲惫与酸软席卷全身，大脑也随之昏沉。

    理智告诉她还有桩桩件件的事情等待收尾，勉强起身时却身体发软险些扑倒，所幸被一双指节分明的大手撑住了肩膀。

    “圣女？”耳边低沉的声音含着几分担忧。

    “无事，我只是有点累了……”凝竹想稍缓几息便起身，却发现眼前开始逐渐发黑，眼皮越来越沉。

    顾久安显然看出来她的异样，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急切。

    “别担心……”

    凝竹撑着最后几分清明在嘴角凝出几分笑意，想要宽慰面前之人，但她不知道，她的面色实在太过虚弱苍白，那般勉强的笑容只会显得她更加单薄易碎。

    “……我休息一下就好，能麻烦你把我送到床上吗？”

    话音刚落，一双手臂便分别自她的腿弯和腋下穿过，身体被人轻柔而稳妥地横抱而起。

    她的上身绵软无力的依偎在顾久安的胸口，耳边是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胸口微烫的体温隔着轻薄的布料慢慢传至她的身上，那股独属于顾久安的熟悉气息再次充斥鼻尖。

    或许是由于刚刚出了很多汗，原本如晨雾寒松般清冽的气息变得浓郁起来，并不难闻，反倒显得更加深邃宁静。

    被这种气息包裹那刻，凝竹不自觉地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想要深陷其中沉沉睡去，但那刻在骨子里的矜持让她倍感不妥，有些不自然地向外侧了侧脸。

    她本以为顾久安会用灵力将她转移到床上，但没想到他如此不喜欢与旁人接触却会以横抱的方式送她上床，浑浑噩噩间思绪浮动，猜到他应是修为浅薄，灵力不足……

    思及此，凝竹又恍然想起，那床上好似还是一片泥泞，他没有灵力该如何收拾……

    果然，顾久安抱着她停住了脚步，凝竹强打精神半掀眼皮，看到他停在了轻纱浮动的床帐之前……

    “去隔壁……”

    顾久安应声而动，片刻后，凝竹感到自己的后背贴到了柔软的云被，然后眼前的黑影便要抽身而去。

    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凝竹又于电光火石之前想到什么，抓住最后一丝清明拽住了顾久安即将抽走的衣袖。

    “别走……”

    衣袖停在了空中，不进不退，好似僵住了一般。

    最后的清明也即将溃散，却还没等到答复，凝竹知道他素来守礼到近乎刻板，不禁有些心急。

    “外面危险……先待在这……我会护着你……”

    说话之人已经是撑到了极限，一句简短的话说得声如细丝，最后几个字更是轻如呢喃。

    手臂缓缓垂下那刻，顾久安眼神中闪过一瞬慌乱，但听得女子呼吸轻柔舒缓只是陷入深眠，他面色才恢复如常。

    看着女子手心紧紧攥着的衣袖沉默了片刻，他终于轻轻地说出了那个滑到舌尖时被打断的“好”，只是沉睡的女子已经听不见他的答复，亦不曾松开手心。

    他要么一直半弯着腰身，要么便顺势坐到凝竹床边，可无论那种都那般不合弟子礼数。

    果然，顾久安只是凝视了片刻那张满是疲惫的恬静面容，便举起了另一只手，以指为刃割断了那节衣袖抽身而起，提着剑轻声走出了房门。

    他倒也没有食言，只是走进凝竹原本的房间，捡起那件情急之中盖到凝竹身上的外袍和那个已经从中间断裂的腰带，用灵力将腰带恢复原状后，又单手掐了个除尘决才穿戴上身。

    缺失了一节衣袖的内衫被宽大平整的外袍完全遮住，顾久安又恢复了他衣襟济济的严正模样。

    顾久安缓缓看向了低垂的床幔，他方才抱着凝竹停在这里时就已经掐了几个清洁决，里面的床铺早已恢复至整洁松软。

    刚刚凝竹对这里的抗拒模样再次浮现脑海，那双一向平淡的双眸似乎流淌了几分晦涩的情绪。

    他自小被教授君子之礼，又抄写过不下万遍的弟子守规，从不曾乱动他人屋中物品，更何况女子闺房床上之物，但此刻却没忍住对着那里行云流水地掐了一个决，床上层层锦被消失不见。

    将见证了今夜那场混乱的最后一点痕迹彻底抹去，顾久安又回到了凝竹熟睡的房间，手掌贴着门扉顿了半天，终究还是放下。

    他转过身，如同在万兽谷中那般，听着身后轻柔起伏的呼吸声，静默地抱着剑站在门口。

    ————

    今夜不眠的，不止顾久安一人。

    圣女订婚之事实在事关重大，即使凝竹单方面同意，叶家一众长老尤其是叶百川也定然不会同意，李芸怕久则生变，连夜开始了谋划部署。

    观星台那边很快传来了星象异变的消息，天幕中两颗遥相争辉的星辰突然有一颗陨落不见，余下那颗光芒更甚，占卜的长老解读星象，说是两位候选圣女中有一位不再被上苍认可，彻底失去了资格。

    这消息宛若平地惊雷振动了整个叶家，众长老刚于深夜聚集议事厅，便有弟子上报，说是巡山的数名弟子撞见了有男子夜闯无尘峰且久入不出，众弟子担忧圣女安危进峰查探，竟撞见两人正在行不轨之事。

    上报的弟子话音刚落，一道杀气十足的剑气便直冲他命门而去，不知被在场哪位长老眼疾手快地挡下。

    “事情还未查明，五长老不可冲动！”三长老挡在二人中间，迎着叶百川的剑沉声开口。

    “诽谤圣女，其罪当诛！”叶百川浑身肃杀，丝毫没有收回剑的意思。

    那名上报的弟子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发抖，但还是尽职尽责地坚持所言，“弟子不不……不敢污蔑圣女清誉，只是……只是此事确实是众弟子亲眼所见！”

    叶百川黑眸沉沉，持剑的手又紧了几分，三长老已经暗自运功准备抵挡，却见他提着剑闪身出了议事厅。

    ————

    无尘峰中，立在门前如同石塑一般的顾久安神色突然微变，他下意识想看向屋内，但仅仅侧了一点头便停滞不动，停顿一瞬后握着剑跃入了夜色，停在了潇潇竹林中的一片空地上。

    就在他驻足的那一刻，一把杀气腾腾的长剑直冲他而去，顾久安迎着剑光抬头，四目相交，看清了持剑之人满是凌冽杀意的双眼。

    叶百川冲到无尘峰上空时，高悬的心开始猛然坠入寒窟，原本笼罩在无尘峰上空重重严密的结界消失不见，并且如同是为了印证上报内容一般，他清楚地感应到，峰中除了圣女，还留有一人，正是顾久安。

    但他还是存着一丝微弱侥幸，毕竟两人都是他看着长大，他最是了解两人品性。

    可他与顾久安隔空对视时，清楚地看到了那双素来漠然的双眸中压抑着晦涩难懂的情绪。

    他太熟悉顾久安了，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的愧疚。

    长剑疾速刺去，可地面之人只是持剑立在林中，任剑气鼓动起衣袍与鬓发，静默地闭上了双眼。

    这副从容赴死的模样，让叶百川彻底爆发了杀意。

    骤然暴涨的剑气冲击了层层叠叠竹林，竹涛如怒伴随着漫天舞动的竹叶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隔绝出一片独立的天地，最是喧嚣，也最是宁静。

    这里发生什么厮杀，都不会惊扰到深夜沉睡的人。

    可夜色中一道急切的喊声穿透了汹涌起伏的竹涛，传入了二人耳中。

    “小叔不要——”

    地面引颈受戮之人骤然睁开双眼，循着声音望向了那张疾速靠近的脸。

    长剑与顾久安的颈脖已不足一寸之余，来人情急之下猛然调动了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闪现到了顾久安的面前。

    电光火石之间，叶百川看清凝竹闯入时已来不及收剑，眼睁睁看着她的纤细的手指径直伸向了刀刃，瞳孔震荡间，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

    长剑入rou，林中响起一声闷哼。

    那一瞬，顾久安快得如同幻影一般将那道纤弱的身影反身捞在怀中，用肩膀生生顶住一剑，同时不忘凝出周身灵气阻挡了剑气侵透。

    “你……”

    叶百川骤然拔出长剑，气得有些语塞，再次扬起剑却又怕剑气误伤凝竹，在顾久安头顶将落不落。

    感知到背后剑气又开始涌动，凝竹一边开口劝阻叶百川，一边用力想要挣出顾久安怀抱，但她身体尚未恢复便强行使用灵力，现在虚弱更甚，怎么也掰不开那双如同钢筋铁骨般禁锢着她的手臂。

    情急之下，她只得提气喊道，“小叔，你若杀了他，我绝不独活！”

    这话虽气息虚弱但冲击却足够大，身后哪怕被剑砍中都无甚反应的身躯僵硬了一下，叶百川的剑在空中顿了一瞬，而后杀意更甚。

    凝竹更加慌乱了，撑着虚弱的身体连忙说道，“小叔，这件事情与顾久安无关，他只是受害者，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你要是生气就冲我来，不要伤他！”

    她本意是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她不知道，她这般有气无力却心心念念为顾久安辩解的模样，落到叶百川眼中便是她被顾久安骗心骗身，完全蒙蔽了心神。

    心头怒火彻底燃起，叶百川周身杀意又重了几分，可人却似冷静了下来。

    他放下剑一步一步走向顾久安，嘴角冷笑连连。

    “无关，怎会无关……我若一发现端倪便早早杀了他，你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你到现在还想着替他揽过，你知不知道等着你的是——”

    停到两人面前后，他看清了凝丝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狠话终究还是吞回了腹中，忍了几忍，咬牙切齿地对顾久安斥道，“松开！”

    紧锁的手臂终于缓缓松弛下来，凝竹失去禁锢才发现自己浑身虚软难以站立，所幸下一瞬便有另一支手臂撑住她摇晃的身躯。

    她见叶百川放下了剑，以为他已经放弃了杀顾久安的念头，不曾想他只是顾忌顾久安怀中的自己，拉回她的下一刻，那把长剑便再次扬起。

    察觉这点，她不顾自身几近枯竭的灵脉，挥袖在顾久安四周凝出一层结界，然后便脱力地倚在叶百川胸前，气喘吁吁。

    “你当真为了他连命也不要了！”

    叶百川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他转头看向被结界妥善护住的顾久安，动了连着结界一起毁灭殆尽的念头，只是还未动手却似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变了脸色，猛然抓起了凝竹的手腕。

    “你……并无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