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市文学 - 言情小说 - 寒书(女A男O)在线阅读 - 第七十九章 元青

第七十九章 元青

    风元青是在夜里回来的,他一路风尘仆仆,在巷尾告别了路上遇见的知己好友,撑着伞左拐右拐抵达家门口,正要推开木门时有人喊住了他。

    “风先生?”

    他转头望去,一身粗布衣裳的瘦弱女子惊讶地看着他:“真的是您,风先生,您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收起伞,清冷薄情的眉眼在氤氲雨雾中透着一股寒气,但他的语调却很温和:“巧娘,路上遇见事耽搁了一天,怎么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巧娘道:“我在山上遇见了两个好心的修士,不仅杀了山贼还送了我一些钱财,他们来找风先生,但您一直没回来,我住的近,帮他们来看看。”

    风元青颔首:“他们住在何处?”

    巧娘:“唉,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住在附近哪个客栈里吧,今天我还在街上看见他们了,就是人太多一下子就挤散了,应该还没有离开落花城,明天还会过来找您。”

    风元青轻声道:“我知道了,多谢巧娘。”

    他目送巧娘离去,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竹柄抖了抖伞面的雨珠,水流在他脚下汇成一处小洼。

    房里甚是简陋,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一张木床,多的就没有了,他是修士,平时也不用吃饭喝水,屋里连个茶具也没有。

    他拍拍行囊放在桌上,竹伞立在墙边,这是他在路上遇见的那个人送给他的,雨下的太大,那人说不收下伞就送他到家里,他过得清贫,家里已经许久没人来做客了,思虑再三还是收下了。

    他直直走向床边,步履不急不慢,似乎藏着什么规律,随后蓦然停住双手结印。

    嗡——

    眨眼之间一个巨大的符纹从地面浮现,他静静观察符纹,发现没有任何变动才伸手一挥。

    符纹泛起涟漪,两团散发着朦胧光晕的事物飞到他掌心,他咬破指尖用血温养,法器一接触到血液倏然白光大亮,纯粹生气阵阵波动,随即周围的光晕散去,两个黑色的指环被他拿在手中。

    指环蕴藏的灵气深沉厚重,他损耗了真元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还是等法器锻造完毕才重新将其收入符纹,房间又恢复昏暗。

    等一切做完风元青靠坐在床头休憩,他阖着眼不知在思量什么,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打在青瓦上噼里啪啦的扰人清静,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直到一道闪电将他藏在黑夜中的面容映得雪白透亮。

    在轰隆隆的雷雨声中他呼吸急促倒在被褥里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一直害怕雷声。

    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一个人蒙着头等到雷声停止,不过昨夜却被人抱在怀里捂住了耳朵,听不到雷声,他居然还靠着那人的胸膛睡着了。

    他辗转反侧,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风元青猛地坐起身,屋外一道惊雷打过,照得他面白如纸,他无力抓了好几次才勉强披上外袍,拿起剑走到门边冷声道:“谁?”

    “是我。”

    清朗的男声含着笑意透进来。

    风元青一愣,放下剑打开房门,屋外的人一身黑衣正淅淅沥沥淌着水,这种风雨交加的夜晚撑伞是完全没用的,男人将额前打湿的发丝捋到脑后,露出极其凌厉英俊的面容,他低着头看着虚弱愕然的小大夫笑道:“可以借宿一晚吗?”

    风元青手指紧紧攥着门栓,指节用力得发白,他无措道:“你不是走了吗?”

    他和江尤寒一样是薄情寡义生人勿近的长相,旁人尊他敬他却不敢与他交好,以至于他对于人情世故并不通透,倒是意外地很单纯。

    “我不放心,一路跟在你后面看你到家才走的,但落花城最近好像在举办什么赏花会,我问了几个客栈客房都满了,无处可去只能请元青可怜可怜我,收留我一晚了。”长羿的目光炯炯,看着就让人觉得真诚。

    风元青手心发汗,他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每年这个时候落花城都有许多外来游人,他见长羿身上湿哒哒的能拧出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房门打开让了半个身子:“进来吧。”

    长羿很规矩,进来只站在门口不乱看,风元青屋里阴沉昏暗,他连忙走到桌前去点灯,结果突然一个惊雷炸开,他被吓得趔趄发抖差点摔到地上。

    此时一双炽热的大手牢牢扶住他的肩膀,几乎将他半揽在怀里,长羿从他僵硬的手里接过火折,找到蜡烛的位置将其点燃。

    屋内骤然明亮的那一刻长羿将他放开,他憋住的那口气长长地舒了出来,按捺住狂跳的心脏风元青垂着头落荒而逃:“我……我给你找身衣服。”

    长羿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他嘴角含笑手指轻轻敲打桌面,眼神缓缓掠过屋内各处,最终停留在冷冰冰的石砖地面上。

    风元青只有几件白衣,他避着长羿的视线从角落里拿出储物袋的衣裳和帕子,迟疑片刻还是递了过去:“只有我穿过的……”

    长羿一点也不嫌弃,他接过衣物,指尖与风元青相触,微笑道:“谢谢元青。”

    房间只有这么大,还没有屏风,风元青只能背着他听到窸窣的换衣服的声音用力搓着指尖。

    风元青瘦弱的像个书生,买的衣物也很合身,穿在长羿身上却连胸膛都遮不住,大咧咧地露出一片结实的蜜色肌rou,风元青看了只觉得别扭,他等长羿把头发擦干便低声道:“睡吧,我明天送你出城。”

    刚一出口他就顿住了,想起明日江尤寒他们会来找他,万一又错过了那就不好了。

    长羿看出他的为难,体贴道:“没事,我认得路,我有两个朋友在城里,明日我去找他们。”

    风元青僵得像根木头一样站在一旁点头,他屋里只有一张床,长羿只能跟他睡在一起,但他从来没和谁同床共枕过,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放。

    相比起来长羿更像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他自然地坐在床边看着风元青,或许是他的窘迫太过明显,长羿又站起来:“不然我打地铺吧,免得挤到你了。”

    风元青再不懂人情世故也知道哪有客人睡在地上的道理,他按住长羿的肩膀:“没事,我只是在想事情。”

    一阵低沉磁性的笑声烫得他头皮发麻。

    他在极具侵略性的视线里快速褪去外袍躺在床上,正当他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屋外猛然爆起惊天动地的恐怖雷鸣,雷声夹杂着闪电,震得整个屋子都在哗哗地抖个不停。

    他死死咬住下唇止住惨叫,身体痉挛抽搐差点吐出来。

    雷鸣是他的梦魇,他是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从死人堆里被救出来的,往后一旦打雷他就会回想起浓郁腐烂的尸臭味,被活生生撕裂还保持着惊恐神色的残破人头,以及流了一地内脏断肠的爹娘,还有贪婪饥渴朝着他扑过来的邪魔。

    他背着长羿弓着身体惊悸得满身冷汗,在晦暗往事和现实交错的混乱思绪中似乎隐隐听到一声怜爱的叹息。

    有人从后面紧紧把他搂在怀里,火热的胸膛贴着他汗湿的背心,一双同样炽热的手熟练地捂在他耳朵上,可怕的雷声骤然小了许多。

    “别怕,没事了……”

    风元青不受控制地将手按在长羿的手背上,在他令人心安的气息中慢慢停止颤抖。

    长羿轻声安慰他,语气充满怜惜,他哼着一支不成调的曲子哄人,那双深邃锋利的眸子满是恶劣的笑意。

    在风元青没有看到的地方,黏稠的黑雾从长羿身后不动声色沉到地下,然后涌动翻滚,分裂成一条条黑蛇蜿蜒盘旋在房内各个角落。

    符纹被触动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不过只在眨眼间又沉寂下去,黑蛇见缝插针,摆着尾巴狠狠蹿进破开的裂痕之中,风元青在浑噩中似乎有所察觉睫毛剧烈颤动,长羿并未慌乱,平静地将他搂得更紧,他低头吻了吻怀里人乌黑的鬓发,一路向下,对上风元青惊愕呆滞的眼神。

    他的鼻息打在风元青脸上,两人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风元青吓坏了,形状姣好的薄唇哆哆嗦嗦:“你……你干什么……”

    长羿缓缓退开:“我看你睡着了没有。”

    “你……贴的太紧了。”

    长羿似乎现在才发现,不好意思地将下半身离开他的腰腿,笑道:“没有注意,看你抖的厉害,雷声停了。”

    后面他就规规矩矩躺在床上,没再‘动手动脚’惹得风元青不安了。

    他残留的体温从风元青背后渐渐消散,风元青紧紧攥着被褥心中情绪难辨。

    两人一宿未言。

    第二日一早长羿就谢过他走了,他走的那样轻巧,神情也很自然,似乎昨夜那个拥抱,那个近在咫尺的吻只是单纯的安慰,又或许一切都是风元青混沌惊厥时的臆想。

    他望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在拐角处消失,然后低头一看,长羿借给他的伞还没有还。

    江尤寒带着池疏找上门的时候他正给一个感染风寒的老人看病,包好药材嘱咐病人饮食的禁忌后他便准备收拾东西回去。

    随即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他抬头去看,脸上那和江尤寒如出一辙的冰冷瞬间消融,他快步扑到她怀里,迎上她漠然的目光喊了一声:“师父。”

    风元青抱着江尤寒的腰侧头看向池疏,思索了一会儿才细弱蚊蝇:“师娘。”

    池疏原本被他的动作搞得一懵,听到这声称呼更是被惊得恍恍惚惚,风元青个子比他高,不笑的时候更是与江尤寒有三分神似,比他成熟冷漠多了,这样一个人竟然叫他……

    而且师姐不是说很多年没有联系了吗,怎么这么热情亲密。

    江尤寒伸手将他撕下来,沉声道:“不像样。”

    她一手牵着池疏一手提着风元青:“进屋说。”

    风元青知道她是为什么来的,一进门就取出符纹的东西递给她:“师父,法器我做好了,戴上后只要有邪魔靠近就会触动禁制,像这样……”

    他左手在虚空中一提,一团魔气就被他从储物袋抓出来,他握着尖叫挣扎的魔气靠近指环,指环瞬间发出红光,魔气被红光一照就像抽了魂一样恹恹的不动弹了。

    他道:“戴上指环后魔族无论伪装成什么都会被识破,也无法再对持有者进行搜魂,就算是大乘期境界的魔物也会被察觉。”

    他脚步动了动似乎想靠她近一点,但是看她牵着池疏又低下头。

    江尤寒收起指环给池疏戴上,指环会自动根据持有者的指围调节大小,池疏好奇地看着手上的东西,也从她手里取出指环给她戴在无名指上,他紧紧握着江尤寒的手,冰凉的指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着两人的举动风元青站在一旁发呆,直到江尤寒喊他:“小风,过来。”

    风元青低落的神情瞬间消失,他走过去小心翼翼抱着江尤寒另一边胳膊。

    江尤寒给池疏介绍:“小风是我救回来的孩子,也算我半个徒弟,他比你大五岁,你叫他小风或者师侄都行。”

    池疏望着风元青那张脸,干巴巴道:“嗯……”

    他原本是江尤寒的师弟,确实应该称呼风元青为师侄,但现如今他又变成了江尤寒的道侣,这个辈分实在是理不清。

    他沉默片刻,最后认命道:“……师侄。”

    风元青应了一声,他垂着眼打量池疏,把他盯的心里毛毛的,不知道满不满意他这个‘师娘’,谁知风元青突然冒出来一句:“你要生子丹吗?”

    池疏:“……”

    江尤寒皱眉:“胡闹。”

    风元青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一句多么石破天惊的话:“可是师娘是男子,不能给我生小师……”

    江尤寒打断他:“他不喜欢孩子。”

    风元青失落地‘哦’了一声,然后眼巴巴盯着池疏的肚子。

    池疏不知道这个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师侄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他面色复杂地捂着小腹,要真吃了生子丹,就凭师姐这么弄他,一次就能生十个八个。

    风元青问道:“师父,你们要在这里留多久?城东有处闲置的别院,我去买下来给你们住吧。”

    他日子过得清贫,但给达官贵族治病攒的钱也不少,买下一处别院绰绰有余。

    他好不容易才能见一次江尤寒。

    江尤寒:“不必,下午我们便出城。”

    风元青知道她大概有急事,也不好强留,只好松开手沮丧地站在一旁。

    江尤寒打量他屋内的环境,不知是否察觉到什么令人不适的气息,她眸色沉沉:“昨夜有人和你一起睡?”

    池疏不知道风元青早就成年了怎么会被这句话吓得一抖,只见他像个孩子一样心虚紧张,偷偷瞥见江尤寒冷下来的脸色害怕得嘴唇都白了:“我……他……昨晚下雨……只是借宿……没……没发生什么……”

    江尤寒目光比鹰还要犀利:“只是借宿?怎么你身上还留有味道?”

    风元青只好老实道:“只有一张床……”

    他看着江尤寒的眼神连忙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点鲜红的朱砂:“没有做……做那种事……我知道,师父,我记得。”

    池疏目瞪口呆,他莫名产生一种师姐在教训自己孩子的微妙错觉,更惊讶风元青手腕上像守宫砂一样的东西。

    江尤寒盯着那点朱砂,半晌才冷声道:“小风,你要记住你修的是什么道,一旦破戒你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风元青白着脸连连点头。

    江尤寒语气和缓下来:“过来。”

    她递给风元青一朵桃花淡淡道:“将其放在胸口,以后你不会听见雷声,也不会再做噩梦,桃花会吸走你的负面情绪,别弄丢了。”

    接过桃花的那一瞬间风元青脑中一震,顿时清明了许多,昨夜火热的胸膛、温柔的曲调、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像是被一双手搅乱挥散,犹如雾里看花,影影绰绰。

    三人一起在外面吃了顿饭,风元青点了许多菜,帮江尤寒盛了碗汤,思索片刻又帮池疏盛了一碗,他怕师娘对他印象不好,给师父吹枕边风说他坏话,以后师父就不来看他了。

    池疏被他照顾得体贴周到,饭吃进嘴里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要分开的时候他还想给池疏送生子丹,被江尤寒劈手夺过扔回去了。

    他不敢惹师父生气,只能揣着丹药在城门口目送两人离去。

    池疏憋了一路,现在终于能把心里的话吐出来:“师姐,师……师侄修的是什么道啊?他手上的朱砂是什么?”

    江尤寒:“他修的是无情道。”

    池疏惊愕:“无情道?”

    江尤寒曾在雪山被抽走记忆和七情六欲时差点转修无情道,后面只是对他产生了一点微末的怜悯无情道就被逐出体内,道法严苛,风元青明明看着与正常人别无两样,怎么会修的是无情道?

    江尤寒解释道:“他的体质只能修无情道,我答应为他保守秘密,他的身世无法细说,朱砂与他性命攸关,一旦失身就会消失,那时谁也救不了他。”

    “还有这等奇事。”

    他感叹过后就将其抛之脑后,举起两人的手面向太阳,指环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他愉悦道:“和师姐一样的,别人看见了就知道我们两个是一对。”

    刚在一起时他还不敢对外承认两人的关系,江尤寒牵他的手他都惶惶不安生怕被人看见,这些年他一直泡在蜜罐子里感受她的爱意,如今哪怕两人的修为仍有差距,他也不会再有任何顾虑,自然地和她拥抱接吻,对所有人说他是她的道侣。

    江尤寒与他十指相扣,低头吻在他戴在无名指的指环上,在暖风裹挟着的花香中静静地温柔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