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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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终年严寒,不论是太阳还是月亮,看起来都像一块灰蒙蒙的硬石头。 到了朝歌之后,这里四处弥漫着行人扬起的尘土,空气中尽是黄彤彤的沙,连天上的太阳和月亮也是黄澄澄的,瞧不出一点儿光亮来。 初到朝歌,入了质子营的时候,崇应彪还没有跟姬发发展成死对头,故而训练结束后的晚上,自东西南北四方而来的质子,并一个从朝歌宫殿里出来的王子,都围聚在篝火四周谈天。 姬发说话时眼睛总是闪闪发亮的,面庞也被火焰映得红润,健康又有朝气,与崇应彪眼中的阴沉凶狠截然相反,是最标准的那一类未经挫折的少年人。 崇应彪在那时就已对他心生厌恶,但这心情尚浅,还能让他听一听这西岐农夫的侃侃而谈。 姬发正巧就在讲他的家乡西岐,讲微风中飘动着的麦香,讲那儿绵延数千万里的土地,讲丰饶广阔的麦田,讲围护着西岐城的高耸青山,山顶高高地入了云中,离天上的太阳也不过几寸。 崇应彪哪儿会信他的鬼话,只是四周的人听这绘声绘色的讲述都听得入了迷,他刚到此处,尚未站稳脚跟,不好去做一匹孤狼,就耐着性子听下去,听姬发将西岐的太阳夸得有多大多亮,听得他险些把白眼翻出来。 崇应彪不想再被这种无聊的话占据时间,趁众人听得专心,他就是离开了也没人会在意。 那边儿姬发讲完了白天又讲晚上,净是些琐碎无趣的农夫生活,崇应彪刚起身要走,就又听到那农夫讲西岐的月亮,说它的光芒明亮皎洁,如珠玉般莹润通透,于天之迹守护着西岐的人民与麦地,四季如一。 “就像我哥哥一样。” 他说着说着,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崇应彪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在场唯一能懂得这句话的人。 北地终年严寒,大地被冰雪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灰蒙蒙的冻土绵延数千万里,空气中仿佛冻结了千万粒雪花,每呼吸一口就会被冰雪尖锐的边缘戳伤肺部,唯一的鲜艳亮色和热腾腾的温度,是从猎物脖子里流出来的血。 崇应彪就是在这样一片灰白色之中长大的,他不够聪慧,也不够勇猛,文武皆比不上其他兄弟,性子又是不讨喜的又臭又倔,不被人看好,也没人会喜欢,于是生长得也如天上北地四处可见的石头一样,冰冷生硬,覆盖着厚厚一层冰棱,对谁都竖着一身的刺。 这样的一块冷石头,在温暖了许多的朝歌城中,也没能融化分毫,不过初到朝歌,比之在北地时少了许多束缚与冷眼,这儿人人都不认得他,那也就可能会欣赏他,看到他的好。 一切都是新的,这让年纪尚小的崇应彪感到了畅快和希望,他也就不与随行的那些奴仆计较——他是自愿来做质子,这些车仆却是被迫接了苦差事,从千里之外的北地把他送到王城,本就心生怨愤,一路上没少苛待这个不受宠的伯候之子。 就像现在,几个人坐在车上冷眼瞧他一件一件地把行李搬进营中,车夫都已将缰绳握在手里了,就等他搬完,便立刻踏上返程。 其实崇应彪的行李不算多,可再如何他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趟,本就没束好的发髻散了,披了一头,看起来着实狼狈,这头发又挡眼,没几步路,便跌倒在了地上,和手里的行李一同滚落几圈,灰头土脸。 朝歌繁华,人来车往,道路上尽是浮灰尘土,崇应彪脸着地吃进了一嘴,他一边“呸、呸”往外吐口水,一边从散乱的头发里抬起眼睛。 质子营房的前头停了好多车辆,来来往往的人皆有伴儿,要么与认识的同龄人,要么是家人陪同着前来,热热闹闹的氛围让他心里的那点儿激动熄灭了。 朝歌也不见得是个多好的地方。 他看着送自己来这儿的人坐在马车上,眼中是明晃晃的嘲讽,一口啐在了地上,从尘土里扑腾着爬起来,欲教训教训这些下仆。 可他背上背的行李经了这么一摔,全散开了,交纵的衣物绊倒了刚刚站稳的脚,身子重又往下砸,崇应彪似乎听见了周遭的笑声,鼻尖贴上地面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要摔得个鼻青脸肿。 可是自己却被牢牢地握住了,那力量往后一揽,他的后背就靠近了一个人的胸膛上,那个人的身形很稳,被他这么撞了一下也不退半步,那个人的味道很好闻,是带着一些潮湿土气的清冽香味。 那个人的声音也好听,这之后崇应彪从脑海里搜刮出了一个词——温润如玉,又觉得这干巴巴的四个字配不上他。 崇应彪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那个人对他笑,微微地翘起唇角,眉眼柔和温软,那个人的脸颊在笑时有两个浅浅的凹陷,这之前崇应彪从未见过,这之后崇应彪才知道那是酒窝。 这个时候他虽然不知道,可是已经为其中的酒液所迷醉了,他靠在那个人的胸膛里,怀里,被牢牢地牵着手,稳稳地站住了,而拥着他的人柔柔地询问着:“小兄弟,你没事吧?” “没、我……” 崇应彪忽然觉得局促,这有点像少时他见到自己的不苟言笑的父亲时,心中的感情,可又不同于那感觉,如今他的胸口还热热的,似乎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吸食了他的血液,继而像吹了气的兽皮一样鼓胀起来。 他支吾了一下,平日里高高扬起的头颅如今破天荒地低着,见自己手上身上都是灰土,恐污了这个人干净好闻的味道,在那一刻他挺想缩进哪个缝隙里去的,可又不舍得这暖意。 他像个无赖似的靠在那个人怀里,又支支吾吾了几声,那个人忽而搭上了他的肩膀,胸膛离开了他的背,那个比他高了一头的人在他身前蹲了下去,抬起温和的笑脸,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条帕巾。 “小兄弟,你的手受伤了。” 那个人牵住了他的手指,见他并不躲,也不排斥,这才将蹭破了皮的手托于掌心,细细地擦净了手腕上的尘土与血迹。 崇应彪没发现自己的手受伤了,这等小伤还比不过在北地生活时,每年生一次的冻疮痛,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人矮下去的身子,看他低头时严整的衣物里露出的一点儿皮rou。 那个人的动作是出于对晚辈的照顾,崇应彪知道的,可他占据了居高临下的地位,垂眼看那个人和煦的面庞,像只饥饿的兽类似的磨了磨后齿,只是他这狰狞的兽态刚露了出来,那个人就又抬起了脸,因见他许久未回话,多关切地问了几句。 崇应彪不记得自己当时答了些什么,他只记得那个人又取了伤药放于他的手中,然后便起身拍拍沾染的尘土,干干净净地转身离开了。 他记得自己在那时抓住了那个人手中的帕巾,只一角,死死地拽着,那个人停下了脚步看过来,一对上那一双温和的双眼,崇应彪就浑身冒了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好在那个人贴心,将帕巾递了过去:“小兄弟,你拿着擦一擦身上的尘土吧。” “你叫什么名字!”崇应彪在这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骤然失去了对他的“我要……怎么还你?” 那个人淡淡地一笑,只说这一张帕子不值得什么,“送给小兄弟便是了”,又躬身细语道:“我还有些急事,要先走了,小兄弟记得给伤口上些药。” 说罢,那个人从衣袖中取出伤药,放进仍愣在原地的崇应彪的手中,面上带着那温温和和的笑意,转身便匆匆离开了。 崇应彪捏着那条脏帕子,站在一堆凌乱的衣物之中,看着那个暖色的身影渐渐远了,忽而有一个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小孩儿撞了上去,崇应彪听见那小孩儿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句“哥哥,快来!”,两个人便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哥哥……” 崇应彪喃喃着,终于下定决心追了上去,然而拨开一阵又一阵人群,那个人却已没了踪影。 但后来,崇应彪也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他大抵真的与伯邑考有些缘分,入了质子营的第一天晚上,他便见到了称伯邑考为“哥哥”的人——西岐西伯侯的次子。 崇应彪觉得姬发配不上做伯邑考的弟弟,他处处比之伯邑考都逊色,活脱脱一个粗俗的西岐农夫。 于是他日日与姬发较劲,无论是在练武场上,还是在射箭场上都要揪着姬发比试一番,他要证明他比姬发更好更强,仿佛这样做了就能越过姬发,离那个人近一些。 崇应彪同姬发比射艺,知道自己会输,但姬发的射艺是伯邑考教的,因而他输的是伯邑考,这不算亏。 只是姬发赢了之后那副小人得志的脸着实不顺眼,崇应彪抛了弓箭和他打起来——论近身格斗姬发就比不上他了。 他本来可以把这西岐农夫打得求饶,但是周围好事的人围了上来,鄂顺和姜文焕把他架走,姬发则被殷郊拦住了。 他们俩两相怒视着,好似两条对着狂吠的犬,但崇应彪要更愤怒一些,因为他看着那双与伯邑考相似的眼睛,心中生恨——这么好的一双眼,长在姬发脸上实在是浪费。 夜晚营中熄了灯后,崇应彪在帐子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看着月色微微透进来一些光,就想到像月亮一样清明的伯邑考,那个人远在西岐,与他之间的距离更是遥远,恐怕还比不上天边的月亮——好歹还能让崇应彪看见一丝微光。 睡不着,崇应彪就寻了和姬发打架后落下的新鲜伤口,把结的痂撕开了,迎着刺痛揉里头的血rou,过了一会儿又习惯性地撕开手腕上哪一处旧伤的痂皮。 这里被崇应彪反反复复地折腾,总是不见好,但他乐于这样,就像保存那一条帕巾,保存那些伤药,他把这道被伯邑考拭过的伤口也保存了下来,就为了让自己多点儿念想。 手腕已经习惯这种痛了,崇应彪撕着撕着,困意就上了头,将要阖眼时,他伸起手向着头顶握了一握,把那一团模糊的月光握进了掌中,攥得紧紧的,回手往自己的心口里塞。 月光被崇应彪塞进了的心里头,也就入了他的梦。 梦里他见着一片广阔的土地,田地之上生长的植物是温暖的土色,在清亮明澈的月光之下,散发出饱满的光泽。 这里虽然是黑夜,四周却并不黑暗,因为月亮洒下的辉光于地面铺开了,平等地照亮了每一寸土地,照亮了每一株植物,每一个人。 月光当然也照在崇应彪的肩头,它就那么温柔地悬于他的头顶,无论他走到哪儿,都永远错开半个步子如影随形。 崇应彪在广阔的田地里奔走,繁茂生长的植物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使他想起伯邑考的气味,于是他步履匆忙,目光四移,努力地嗅着空气中的气息,像一条寻找旧主的流浪狗,他在麦田里寻找着伯邑考。 高高的麦禾被崇应彪用手推至两边,那些挡路的杂草枝叶也被他踢开,在麦子长成的川流之中,崇应彪逆着麦流而上,四顾寻视,忽而发现照着他的月亮没了踪影,辉光消失了,将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弃在了黑暗里。 心中生出一阵惶然,崇应彪使劲锤了锤自己的胸口,他在麦田之中蹲下,深深地吸进潮湿的土腥味,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而后站了起来。 夜风抚过田地,逆着崇应彪前进的方向,一阵阵麦浪翻涌,向着他袭来,麦秆曳动的影子好似魍魉鬼手,崇应彪却并不觉得害怕。 这个生在北地的孩子已经习惯了行走于麦田之中。 他逆着风而行,束在头上的发髻被吹得凌乱,就随手解开了,锋利的叶片将他的亵衣划破,勾进皮rou里阻止他的脚步,崇应彪就拖着那些叶片前行,直到它们从麦秆上脱落。 他向前走,高仰着头,看到地平线的那一段有一线白色萤光,他迎着那光亮而去,月亮就渐渐浮出了麦田川流,再向前大步而去,就看到有一个人站在月亮下面,身上的长袍几乎要与麦色的川流融为一体。 但那个身影挺拔屹立,立于月光积成的浅滩中,像一只颈长羽白的鹤。 崇应彪在北地从未见过这般优雅纤细的动物,那儿只有皮毛厚实,爪牙锋利的兽;崇应彪在朝歌见过这样的动物,但被人圈养于小花园里,颈子像是被镣铐铐着似的伸不直,翅膀孱弱无力,完全是个摆设。 现在,崇应彪在梦里见到了真正的鹤。 他向着那个鹤影走去,那身影定定地站在原地,和煦地笑着,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来到了自己的身前,就向崇应彪伸出了手,捡去他发丛间粘上的麦粒。 托起崇应彪的一缕发,那个身影说:“怎么走得这么急?” “我要找你。” 这话从崇应彪口中脱口而出,仿佛心底有个声音催着他说:“伯邑考,你去了哪儿?” “我就在麦田里。” 伯邑考温和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太美好,仿佛不应该出现在他的梦里,崇应彪的周身出了一层冷汗,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他想是啊,这是他的梦,可…… “这是哪里?” “这是西岐呀。”伯邑考的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这让他看起来又生动了几分,可爱了几分,崇应彪看着他的面庞发愣,又听他道“应彪,你在这儿住了许多年,怎么却忘了这是哪里了。” “西岐……我……” 崇应彪猛地抬起了眼睛,他看着天上的清月,看着周身的麦川,嗅着空气中的清香,他知道这是西岐,也就知道自己真的是在做梦了。 既是梦,那便做什么都可以。 他又向着伯邑考的方向走了一步,现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过鼻尖抵着鼻尖,看着那个人温润的眉眼和细长的羽睫,崇应彪有些结巴了,他磕磕绊绊地喊了伯邑考的名字,那双温和的眼睛看向他,微微地笑着。 “你能不能再、再叫我一次?” “应彪,”那个人张开手臂,在自己的胸膛前空出了能容纳一个人的位置,他说“过来歇一歇吧,你这是走了多远的路啊。” 我走过了许多麦田,崇应彪想,本是要寻那颗月亮的,却寻到了你。 寻到了你,这是天底下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崇应彪走进为他留出空隙的胸膛里,他嗅着伯邑考平和的气味,牙根却痒得厉害,他磨牙,像一只恶犬,前爪搭在伯邑考肩上,将他扑进了麦田里。 倒下时崇应彪护着伯邑考的头,阴差阳错地摸进了伯邑考的发髻中,他将那发冠取下来丢了,丢得远远的,伯邑考的乌发就散开,绸缎似的裹住了他的手。 “应彪,”伯邑考唤他,纤长的手指抚过崇应彪脸上的伤痕“你被麦叶割伤了,痛吗?” “痛。” 其实并不痛。 但崇应彪觉得,在这样的伯邑考面前,他可以说“痛”,他这么一说,伯邑考眼中的怜惜果然又柔和了几分,朝那一处伤口呼了呼。 崇应彪原以为他又会变戏法似地掏出伤药,可伯邑考却呼着他的伤口,像对待一个孩子,但他接下来的动作又像是对待一个成年人。 那一双淡色的嘴唇落在崇应彪发烫的脸颊,印了上去,唇缝之中的潮湿水汽也随之贴了上去,那一刻崇应彪的心脏停了。 他看向伯邑考,伯邑考也看着他,他颤抖的手指抚上伯邑考的嘴唇,伯邑考就含住了他的指尖,他莽莽撞撞地吻上去,伯邑考就耐心地接纳了他的舌头,他将身体压上去,伯邑考就握住了他的腰。 这之后,一切都乱套了。 崇应彪扯掉自己身上挂着的衣物,那一具青涩的身体赤裸于月辉之下,伯邑考的眼神很温柔,在这温柔之中,崇应彪探向自己身后那柔软的地方,把那个入口拓开,搅软他自己,他好像很熟悉这样的事情,手指仿佛带着某种记忆,搅得这具身体出了一层薄汗。 伯邑考托着崇应彪的腰,让他在自己手中慢慢沉下去,软化了,北地的灰石头在伯邑考的耳边发出柔软的喘息,低下了身体,月辉落于他的脊背,使那儿覆盖着的薄薄汗水反射出光亮,随着背脊、整个身体的起伏,形成了一条流动的河。 用伯邑考的东西在自己身体里进出的时候,崇应彪肆无忌惮地吻了上去,他焦躁,伯邑考却稳重,托着年轻人的脸颊,用舌头引导崇应彪启开齿关,和自己交缠在一起。 他的另一只手也从崇应彪的腰间离开了,抚过少年人训练时留下的淤青,抚过那些被麦叶划出的血痕,抚过一些陈年旧疤,抚过崇应彪的一块块骨头。 他的手每经过一处,崇应彪的骨头就要被拆出一块,筋就要被抽出一截,到最后他软在伯邑考身上,被那双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托着起伏,在月下的麦田里他放肆地大叫着,抬头看着天边勾月时,却流了满眼的泪。 质子营规定无特殊情况不得请假,于是第二天,崇应彪迎着众人的视线,硬着头皮,顶着两颗红核桃站在了队伍里,但他很快就对此适应且觉得无所谓,并对每一个盯着他看超过三秒的人挥拳头。 到傍晚的时候,已经没人敢打量他了,却又有新的谣言传出,说他与姬发打架没能赢,觉得委屈,哭了一宿。 崇应彪闻此冷笑一声,拎起木剑找到姬发,这一架打得太过热闹,结束的时候崇应彪满脸挂了彩,姬发也没好到哪儿去——那一双长在他脸上浪费了的眼睛,被捶成了两颗肿核桃,总之是看不出与伯邑考的相似之处了。 崇应彪心里觉得畅快,就算满身的伤疼得他晚上睡不着觉,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大半夜挺乐呵地跑出来溜腿。 夜晚的朝歌没了人流车流,没了猫叫狗吠,就没了满天的尘土跟嘈杂的声响,整座城都是静谧的,天上的月也是清亮的,若是周遭的营帐变作了麦田,就与他梦中所见的西岐有几分相似之处了。 想到那晚的梦,崇应彪自然就想起了梦中伯邑考的脸。 那个谪仙似的人,交媾时表情也是温和的,只有在被他骑人骑得没了轻重时,才会微微皱一皱眉,看向他的眼中多了几分温软的责备,似是怪他过了头。 这样的眼神像一只轻轻压在头顶的手掌,崇应彪被其中如有如无的亲昵勾得心痒,他想让这样的眼神再重一些,就算真的被伯邑考责罚了也无所谓,于是愈发不敛劲儿地用自己的xue去taonong伯邑考的东西。 他那激烈的动作弄得自己全身发红,快感中夹杂了许多痛,崇应彪的脑袋觉得畅快,身体却因受着痛而禁不住落泪,对此他毫不在意,只觉得哭哭啼啼地有些丢脸。 伯邑考却拧紧了眉,修长的手指握住崇应彪的腰,有些用力,那含着些怒意的力道让崇应彪高叫着去了。 “呜、哈……哈哈……” 这一遭之后崇应彪仰起了头,他的呻吟声没几下就变作了放肆的笑,笑声里掺杂着急促的呼吸,断断续续的,听起来如同犯了疯病的人。 伯邑考却于低处静静地看着崇应彪,看他笑得太猛烈而咳了起来的时候,忙去替他抚胸口。 崇应彪将他的手捉住了,按在自己心口之上,撑着麦地又要起伏动起来,留在崇应彪腰侧的那只手却将他按住了。 他低头去看伯邑考,伯邑考也看着他,紧紧地抿住了嘴唇,但只一瞬便露出了笑颜,唇角显出两池浅浅的酒窝。 “应彪,来这儿。” 他扣住崇应彪的颈子,捏小狗似的在那儿捏了一下,崇应彪总是梗着的脖子登时便软了,任自己的脑袋被揽了下去。 伯邑考仰头,轻轻吻上少年人泌出了好多湿汗的鼻梁,道:“这事是要两个人都舒服才好,我不想你去寻痛,好好对自己,好不好?” 回忆到这里,崇应彪忽然想不起那时伯邑考的神色是什么样的了,大概是他当时过于紧张,把视线移开,摸了摸被吻过的鼻梁,慌慌张张地应了声“好”。 “应彪是听话的好孩子。” 手掌落在了崇应彪的脑袋上,但是以很温柔的力道揉着他的发顶,伯邑考的面上也满是柔意,那之后就稳稳地托着他的腰,缓缓地、柔柔地去cao他。 他们在梦里做了许久,到最后两具身体嵌在一起,仿若分不开了似的,空气中的麦香被腥甜的性液气味掩盖,而今想起这些,崇应彪仍旧觉得身热。 因而清亮的月光落在崇应彪身上,却叫他起了欲念,四下无人,他在月下脱去自己的衣服,赤条条的身体躺进一片月辉之中,敞开了自己的身体,像摆在石台上的祭祀品。 月光之下,属于少年人的身体健硕生动,却又布着许多伤迹,伤痕累累,这是一具早已习惯了撑起盔甲,握刀拉弓的身体,却在月色之下渐渐软化,被搅动的内里甚至淌出了清液。 一阵沉沉的喘声同黏稠的水声一块儿响起,压得低低的,以免被谁人听去,皮肤浮起一层薄薄的汗,月下的身体渐渐地湿透了,而喘声在到了顶端之后销声匿迹。 夜风拂过这层薄汗,让崇应彪的体温逐渐低了下去,他在月光里又躺了许久,向天际高高地伸出手,五指张开、握住,再张开,慢慢地握住。 他就这样一遍一遍地试,要把月亮攥进手中。 崇应彪试了好久,无论多少次都没能成功,直到又一阵风吹过他打了个颤,感到一阵寒意,他这次打消了念头,利落地穿好了衣服,进了营帐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就同往常一样,阖眼后便迅速睡了过去。 来到朝歌八年,崇应彪只做过一次关于伯邑考的梦,无论他怎么做,记忆力的那张脸还是淡了,后来他们四处征战,与伯邑考有关的东西也渐渐遗失。 最开始是手腕上的伤,无论崇应彪怎样去折腾它,这地方最终还是痊愈了,连一道疤都没有留下。 这之后丢失的是伤药,因着他们在朝歌受了训练后,就开始四处征战,那一包药粉就丢失在了前往冀州的路上,到最后,只剩下一条日日被崇应彪贴身护着的手帕留了下来。 冀州城下,苏全孝自刎,他们破了城,一路追着苏护到了轩辕坟,在茫茫雪山的簇拥中,崇应彪险些被埋进了坍塌的雪堆里。 铺天盖地的雪落下来的时候,崇应彪拼命地往前跑,他摸进自己的盔甲中,捏住那条手帕的一角,以为自己要被大雪埋进去的时候,他的眼前浮现出伯邑考的笑颜。 但他最后没有死成,都说“祸害遗千年”,崇应彪一直觉得这是句好话,他从来都坦坦荡荡地做那个坏人,可是从雪堆里爬起来的时候,想起伯邑考摸他的头说他是“好孩子”,崇应彪倒有点动摇了。 但他也只能靠着“坏”生存下去,只是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伯邑考能再对他说一次,希望那一次不再是在梦里,只是能不能再见到伯邑考一面,这就是不得而知的事了。 崇应彪希望他至少不要现在来朝歌。 大王越发爱猜忌人心,连他的妻子儿子都不相信了,更遑论是文武皆全,名声在外的下一个西岐之主;而他现在也不过是质子营里的一个小头头,还没有护伯邑考周全的能力。 再等一等,至少也等他做了北地的王…… 朝歌城中越来越混乱,等他真的做了北地的王,却发觉自己的权力更是微小,可就在这个时候,伯邑考还是来了,自然不是为他,是为了自己那被囚于牢中的父亲和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弟弟。 崇应彪第一次见到伯邑考的时候 那个人像神明落了凡间,为他抚去伤处的血污,第二次见到伯邑考的时候,那个人像天神下凡,用一张弓就制住了他手里削铁如泥的鬼侯剑。 那时他正在兴头上。 姬发受了伤,没穿盔甲,又不善近战,对崇应彪来说是难得的机会,他理所应当地趁人之危,杀掉这个在大王眼里已然是眼中钉的存在,不仅能报了私怨,说不定还会功加一等。 可就在他即将成功的时候,伯邑考从人群里箭步而上,面对充斥着杀意的利刃,以一把弓应对,面对这个要杀死他弟弟的人,也没有伤人的意图,只是在危急时刻,在崇应彪的脸上压出了一道弓弦的血痕。 伯邑考来时,崇应彪的只怀着一颗沸腾的杀心,他的双眼充血赤红,没有先认出伯邑考的模样,弓弦压在脸颊上时,有一股潮湿柔软的气味,拨开了鼻前的血腥气。 崇应彪嗅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但他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龇着牙,去推搡那牢牢压在脸上的弓弦,等他真的把伯邑考看见了的时候,还恍惚以为自己在梦里,直到姬发的一声“哥哥”飘进他耳朵里。 这是他唯一一次听到姬发的声音时,没在心里作呕。 脸上的伤痛是真实的,能嗅到的气味也是真实的,伯邑考脸颊上浅浅的酒窝,也鲜明得如同八年前,崇应彪终于相信自己未在梦中。 他握住压在脸上的那根弓,还不敢去碰伯邑考的手的时候,那张弓却到了他的手里,伯邑考行色匆匆,没多看他一眼,自然也没认出来他,而是步履匆匆地朝着他那个受了伤的废物弟弟去了。 打架的主角有一个退场,围观的人便都散去了,崇应彪手底下的人提醒他去处理伤口,可他只是站在那儿,手里握着竹子做的弓,那弓壁又韧又硬,弓弦稍软,但也割人,现在他割开了崇应彪的手,被他狠狠地攥在掌心里。 看着那一对兄弟离去的背影,他心中翻涌着恨,恨的对象却又不明确。 他只是茫然又愤怒地想着,这世上所有人都有牵挂的人,都被牵挂着,姬发有他的父亲和哥哥,伯邑考的心中装着他的家人,就连那个死了母亲,被通缉的落魄太子,都有人关照着。 可他呢? 他的父亲、母亲、兄弟都活着,可他却像一只出生就被狼群抛弃的残次品,他心里装着伯邑考,一念念了八年,可对方原来根本就不记得他了。 崇应彪握着弓,无头苍蝇似地原地转了几圈,他心中有恨,有怨,茫然与怨怼同时占据了他的心,一腔怒火却不知该找谁去承受。 他握着弓,感受着其中的痛楚,于是于夜晚找上了伯邑考的门。 他本是气冲冲地准备踏进去,可到了门口,却听见里头传来悠扬的乐声,崇应彪不懂这些玩意儿,就是下意识地觉得那是笛子,细细听了一听,又好像不是。 到最后他也没能猜出来那是什么,但驻足在那儿聆听的几秒钟,崇应彪身体里沸腾的guntang的血却降下了温度,就像他那张被冰块敷了之后,肿胀消去的脸。 那冰是伯邑考差人送来的,大意是为了给崇应彪的脸弄伤而赔礼,他收下了这份赔礼。 这让崇应彪更恨了,他开始恨自己,不知缘由地恨自己,但这样的心情很快就消失了——如果有错,错的一定不是他自己,小时候就是靠在这样的念头,崇应彪才不至于在别人的奚落之下羞愤致死。 于是他大步流星地来找伯邑考,来找这个被他拉来当罪魁祸首的人,可到了门口,听着了乐声,却不知自己的来意是什么了。 他甚至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踏进去,少有地踌躇起来,还没等他做出最终决定,屋里的乐声却停了,时隔多年,那个人的嗓音依旧温润,从屋中传来,清晰可闻。 “北伯侯大驾光临,不如进来坐一坐。” 这句话本是个邀请,但崇应彪登时像一只被套了绳子牵着走的狗,他的脚不由自主地动了,等坐到伯邑考面前时,还有些茫然。 眼前这个新任的北伯侯年轻得很,在伯邑考眼中不过还是个孩子,脸上的茫然神色让他显得稚嫩。 伯邑考微微笑着,替来客倒了一杯茶,他还未开口,来客先火急火燎地端起来灌进喉咙里,润了一润嗓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我叫崇应彪。” 这句话出乎了伯邑考对来人可能出现的反应的预料,但他也只是短暂地顿了顿,复又笑起来,亲和道:“应彪,夜里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应彪。 崇应彪上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是梦中的伯邑考换他,再上一次…… 已经没有记忆了,他怀疑是不是除了伯邑考,再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所以这时一个活生生的伯邑考这么唤他,就让崇应彪怔怔地犯了臆想。 他开始卸掉身上的盔甲,八年了,这一套动作就算他大脑放空,瞎了两目也能做得下来。 他就这样沉默不语地开始脱盔甲,而伯邑考端正地挺着身子,不动声色地瞧他,直到崇应彪脱得只剩里衣却还不准备停手的时候,伯邑考终于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温热的温度把崇应彪拉回了现实,他下意识地反握住那只温暖的手,像一匹抓住了猎物的小狼,紧紧地攥着不松。 伯邑考的另一只手靠近时,崇应彪耸起了肩膀,全身都紧张起来,这让伯邑考想到偶尔钻进鸡舍里的黄鼠狼,被人抓到现行时也是这个样子,害怕得全身的毛都要炸开。 但他很快意识到,拿这种动物去比喻别人实在不礼貌,抚上崇应彪脸颊的动作就更轻了些,可那少年却仍旧像受惊的小动物似的,缩着肩膀颤了一下。 “看来冰块有些用处,这里没之前那么肿了。”伯邑考看着面前的人游移的视线,关切道“只是还有伤痕在,还疼吗?” “不……疼。”崇应彪看向眼前的这张温润笑脸,他说“疼。” “既是这样,我再为你上些药。”伯邑考本欲取出随身携带的药粉,抽手时却摸到少年的手心里一条凹陷进去的伤口“你的手也受伤了?来,让我看看。” 崇应彪没回话,看着他的脸又露出神游的表情,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去,伯邑考就把他的手牵过去看了,那里像是被什么深深地隔出来了一条伤痕,且没做好处理,皮rou都往外翻着。 伯邑考做惯了大哥,本想多叮嘱这少年几句,抬眼却只见崇应彪盯着他,眼睛聚焦了,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被“你能不能摸摸我的头?” 伯邑考短暂地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但他还是照着少年要求的,摸了摸他的发顶。 崇应彪的头发毛毛糙糙的,看起来挺硬,实际上却很是柔然,让伯邑考想到了西岐路上随处可见的黄毛小狗。 想到故乡,他不由得又笑了出来,面前的少年却像是一下子回了神,脸变得通红,狠狠地抽出受伤的手,大步就要往外迈。 伯邑考还没来得及出声拦他,拔腿就走的人自个儿又走了回来,重新坐下,身子往前倾,脸稍稍凑过去,把手也摊开,伸到伯邑考眼前,说:“疼。” “你怎么总是随身带着药?” 被牵着手敷上药粉的时候,崇应彪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伯邑考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眼睛很专注地看他,微微一笑:“在西岐,常有小孩子在路上跑来跑去,摔着碰着是常事。我的弟弟们也有年纪尚小,喜欢攀高爬低的,就时时刻刻备着了。” 伯邑考与人说话时,会很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眼神却柔和,不至于让人不舒服,可崇应彪还是不敢与他对视,偏头小声嘟囔着:“可我不是小孩儿。” “你和姬发,还有营中的质子,与我相比还都算是小孩子。”说到这里,伯邑考眼中的光暗了许多,他轻声叹道“只可惜,你们都还是孩子,却要上战场去杀人。在这宫殿的里里外外,每日也有很多人被杀,有很多人死去……” “嘘、你别!”崇应彪听到伯邑考这么说,忙捂上了他的嘴“这儿人多耳杂,这话要是传到大王耳朵里,你的命就没了。” “没关系的。” 伯邑考笑了笑,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令崇应彪瞬时缩回了手,他又听到那个人说:“不过,谢谢你关心我。” 伯邑考的语气很淡,他的笑容也很淡,整个人显得轻飘飘,令崇应彪想起北地那些中了箭的食草动物,当猎人走过去的时候,它们脸上的表情,同伯邑考的一模一样。 那表情让崇应彪的心脏停了一秒。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听见自己问“来救西伯侯,还是来把姬发带走?” “西伯侯犯了死罪,他迟早会被大王处死的。”面对着伯邑考的沉默不语,崇应彪急切道“姬发,姬发把那个通缉犯藏了起来,他也有罪,他迟早也会死的!” “你现在来朝歌,你也会死的!伯邑考!你也会死的!” “那是我的父亲和弟弟。”伯邑考静静地看着他,为他杯中添了茶水,嘴上却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北伯侯,大王马上就要召我过去,被人看见你在这里,恐怕要惹大王生疑,况且夜已深,先回去吧。” “回去……” 崇应彪捏住那只杯子,杯中添满了的茶水随着他颤抖的手洒了出来,落下一条水迹,好像一串眼泪,替代他充血干涩的眼睛哭泣,他抬起脸,面上有愤怒之色,语气却悲戚:“你会死的!伯邑考,你回西岐、你回西岐去,好不好?” “应彪,”伯邑考忽然叫了他“你呢,你又想要做什么呢?” 他想要做什么呢? 他已经如愿坐上了北伯侯的位置,暂时还没有当上王的可能。 他想到梦里的麦川,觉得西岐很好,又想到月亮底下,伯邑考的身影,觉得该是这个人好,才让西岐变得那么美丽,若是伯邑考站在北地,那满地的冰硬石头,也能变成剔透的宝石。 “西岐……”崇应彪喃喃着,他捧起了伯邑考的手,掌心里还未融进血中的药粉沾上了伯邑考的手背,他几乎是哀求着道“你回西岐吧……伯邑考,你回西岐去吧……” 他所哀求的人就这样看着他,身形稳当,眼中惯常含着些悲悯的温柔,就这样坐在那儿垂下眼睛,像一尊无论如何都没法动摇的神像。 这神明面对崇应彪的央求,叹了一口气,把手轻轻地放在崇应彪的发顶,他对他笑起来,说:“应彪,你是个好孩子。”又说:“传召的人只怕是要来了,切莫再在这里多待了。” “回去吧。” 到最后,被劝回去的是崇应彪。 面对伯邑考那一双沉稳如川的眼睛,他却陷入了莫名的紧张,抱起那堆散落的盔甲,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伯邑考看着他骤然消失的背影,面上仍旧是淡淡的,心中却不知在想什么,他看向门口的夜景,沉默不语地望了许久,收回视线时却瞥见地上掉了一团东西,他把它拾起,展开,才发现那是一条手帕。 这手帕是素白色的,但已经泛了黄,看起来已是老旧之物,柔软的表面有几条深深的折痕,能让人想象出,它是怎样被主人折叠起来收好的。 从手帕掉落的位置来看,这应当是崇应彪的东西,可伯邑考却觉得这素白帕子看着眼熟,他还未来得及细细想,传召的人就来了,那手帕就被沿着折痕折好,放进了伯邑考的袖中。 他起身走出去,跟着领路人打起的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远远地瞧见了那灯火通明的地方,眼前却忽然闪过一道黑影,伯邑考下意识地去防,那影子不是冲着他,却是冲着领路人而去。 被袭击的人下一刻就倒在了地上,伯邑考这才看清不速之客的脸——那是崇应彪,着一身侍卫的盔甲,额角湿漉漉地冒着许多汗,还不住喘气,似是跑过来的样子。 “你……” “快走吧!” 崇应彪一眨不眨地看着伯邑考,眼睛里闪着光,压低了声音道:“你快走,今夜执勤的人是我手底下的人,我护你周全。”说罢,又生怕伯邑考会拒绝似的,眼睛凶恶地瞪了起来,摸了摸腰间的剑:“要不然,我就把你也打晕,直接送到西岐去。” “我的父亲和弟弟还在这里。” 伯邑考依旧说着这么一句话,崇应彪恨恨地咬着牙,抬手欲去敲那个人的头。 伯邑考却先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如同下午以弓制剑时一样,轻轻巧巧地制住了崇应彪的动作,将他反身拧了过去,亦低声道:“你拦不住我,我也不想伤你,麻烦放我过去。” 他们贴得很近,伯邑考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上次他们这样,是在崇应彪的梦里,他贴在他的耳旁说着一些模模糊糊的爱语。 可这次,伯邑考却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声“谢谢”,之后就把崇应彪放开了,还很体贴地扶着他,直到他自己站稳,这才步履匆匆,向着那个地方去了。 赶路的同时,伯邑考心中又有难以说清的挂念,这使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崇应彪垂着头,垂着手孤零零地站在黑暗里,明明一身坚硬的盔甲,看起来却很是容易被击碎的样子。 但伯邑考不能停下脚步,他收回了视线,匆匆地走了。 崇应彪低下头看着眼前的黑暗,过了许久,看见地上落了几滴雨,才抬起脸。 大王挥退了闲杂人等,除了伯邑考和苏妲己,再无其他人,他就死死地盯着那里,直到有几群宫人走了进去,才跟着走近,在暗处看着,看着那些人带着一身的血腥气走了出来,手上捧着看不清形状的东西。 崇应彪看着,卸下了身上的武器,走了进去。 地上有一大片血色、凌乱的衣物、残肢、碎rou,殿内满是刺鼻的血腥气,混着潮湿的雨水气息,黏稠得令人作呕。 王和美人交缠在一起,俨然已半醉了,见到崇应彪进来也并不怒,举着手中酒杯一抬,让他帮着把剩下的东西清理了,丢出去。 宫人来来往往,都在收敛地上的狼藉,在崇应彪眼里好像一条又一条抢食的狼,崇应彪自然也得去抢。 他要的是伯邑考,那颗头颅还留在殿中,睁着一双轮廓柔和的眼睛,眼中既无痛苦无恐惧也无死气,仿佛这双眼睛并没有死去,崇应彪走过去,与他对视,心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 他看着那双眼睛,捧起了那只头颅,血液自断面处流了他满手,滴落在地上,他顺着血的路线向下看去,看见血泊中躺着一片东西,已经被浸润成了红色,看不出原貌。 但崇应彪还是认出来了,那是他随身带着八年了的手帕,他这才发现它丢了,又在发现它丢失了的时候找了回来。 崇应彪拾起那湿淋淋的手帕,它是温热的,还带着伯邑考的体温,是充斥着血腥味的,浸透了伯邑考的血液,或许被伯邑考捡到的时候,那上头还沾上了伯邑考的气味,但现在已经什么都闻不到了。 崇应彪捧着那颗头颅走了出去,落在地上的血滴绘出他的路径,经过花园里的那群鹿时,眼睛湿润柔和的动物朝着崇应彪呦呦鸣叫,他经过这里,经过宫门,走了很远很远,走到满天的雨都停了,他才停下脚步。 他走到一片无人的林地,只有月辉洒满了枝叶,就在那儿,他停下了,以手掘出一个坑。 他笨拙地为伯邑考束好散乱的头发,最后再看一看那双眼睛,把头颅放进了坑里,又以手扬土填埋,几缕月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照进坑中,崇应彪就把月光一起埋了进去。 念了许久的人就这样没了,崇应彪起身时揉了揉酸痛的腿,感觉身体很轻,轻得像是要飘起来,像是要脱离rou体,像是要原地融化,化成一摊不知是何的东西。 但他还是起身走了,他让伯邑考的眼睛向着北边,又看着远处的朝歌城,想象着自己在伯邑考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崇应彪要回去,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他要称王,要权力,要爬到所有人的头上,可是一支射进眼睛里的箭击碎了他的念想,一柄锋利的鬼侯剑,把他的命也取走了。 身体跪倒在黄河的河滩上时,崇应彪攥紧了藏在衣服里的手帕,他的血和伯邑考的血流到了一起,他仰头看着伯邑考的亲弟弟的脸,快意地笑了,握着那血帕子,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手。 就在将死之际,他又想起了伯邑考的话。 他想自己现在想要的,就是最后再抓一次月亮。 他还渴望一些疼痛的温情,能够被施予给自己这一条欲骄傲却不能的贱命,能够使他与血淋淋的暖意共眠,在仰望那一轮清月时,能叫那一轮清亮为他抛去冷清的寒意,让他只感到银辉中均分给世人的那点儿垂怜。 可是天色才至黄昏,暖橙色的暮光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变成了血色的红,崇应彪想起地上的血河,想起剑上沾着的父亲的血,想起初到朝歌时,被伯邑考以手帕擦去的自己的血迹,闭上了眼睛。 日落对一个已死之人来说太过漫长,待到月亮出来的时候,伸向天空的手臂已经僵直了,死人的手中捏着血红帕巾的一角,那帕子随着夜风飘动着柔软的身体,被月辉映照着,像是一只展翅的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