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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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文神父无疑是教廷的传奇人物,神学院开办以来最有天赋的学员,年仅十八岁就被教廷宣布成为下一代的教皇,现任威尔逊教皇盛赞他为天生的教徒,圣神的大天使,毫不夸张地说,未来他的声誉将响遍整片大陆。 年幼的我尚且无法感知这是多么强大的影响力。能将晦涩难懂的神学琢磨透彻,在我看来他的形象已经固定了,约莫是一位戴着眼镜表情严肃,极富气场又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的家伙。我被自己逗得咯咯笑,不由将自己代入角色,我要是他我就在修道院横着走,修女嬷嬷们还得一边夸我走得好走得棒走得呱呱叫,一边为我鼓掌鼓得手都要断了。 消息通知到修道院三天后,修道院的每一处都光可鉴人,就连我这种不大不小的孩子也被拉着将院内外上下打扫,体力消耗加上半夜肚中饥饿,为此我宁愿挨骂也要让修女在午饭时给我应得的半勺咖喱,多大的诱惑啊,饥饿使我英勇。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埃文神父提早到了。 彼时我正趁着打扫休息的间隙四处寻找地方藏匿我偷偷养在后院草丛里的野兔,刚断奶的兔子被兔mama遗弃,还只有我摊开的手掌大,随时都有被野狗叼走的危险。不管什么原因,我一时怜悯捡了它,打算到了放假的时候再带回牧场饲养。现在最重要的是,哪里有地方能躲过修女的检查。平日里托着它藏在袖中,不在袖口露出一点白毛根本没有人发现。 那天是我一时大意,早晨急急忙忙穿了件不收口的薄麻长袖,午后,修女嬷嬷犀利的眼神像凌厉的长剑钉在了我的手臂上,我紧张得冒了一头汗,假装若无其事实则两腿飞速地绕过了她,只顾着斜眼观察身边是不是有修女在跟踪我,丝毫没看见迎面一人一身长白衣,在众人的簇拥下与我撞上。 扑鼻是说不清味道的气息,犹如令人眩晕的苦酒,给人以沉重的涩香。请原谅我浅薄的表达,你能指望一个九岁的小孩能描述什么呢。 总之……唔,很简单地描述一下,时间太过久远我已记不清了。对方控制住了力道,我没有被撞飞,反而被他拉入这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躯体,好似一个恰到好处,与人久别重逢的拥抱。 回过神,修女嬷嬷早将我扯起来疯狂致歉,我顾念脱手的兔子,刚才那阵让兔子受了惊,一蹬后腿从我掌心逃离,跳到对面。那人动作一顿,大抵是被我的兔子吓着了,随即迅速掩袖将我的兔子藏在他自己的手心里! 啊啊啊!我无声尖叫。 道完歉抬起头,视线对上了挂着温和笑容的那位长白衣,。 圣神呐,我%……&*!¥% 大陆真有如此俊美的人么?披肩的棕色长发不显女气,为棱角面阔添上柔和,对比修女们僵硬的脸,父母忧愁的面容,初具审美鉴赏能力的我惊诧道。 好偏的心,我宣布上帝不再是我心中认为的最好看的人了,他创造人类的时候定是将自己的一切期盼、美好和许愿给了眼前这位,或许还暗自把自己的样貌也赐予了他。 每个见到埃尔神父的人都会相信威尔逊教皇的那句话——他是天生的圣神使者。 那双棕色眼眸,温和的,隐隐带着上等人的优雅和冷淡,深邃要将人洞穿在原地。 这里要说的是,我想先给自己挖个洞钻了,他身边无数道半是哀怨半是诧异的视线集中在我们二人身上。毫无疑问,众星拱月的架势加上我现有狭小的圈子里能认识的最有权利且许久不见的院长亲自侧立在别人身旁,那么我冒犯的一定是新来的埃文神父了。 啊……我莫名感叹,他的出现全然推翻了我之前不友善的猜测。 我想我会喜欢上他的。 要是他别昧了我的兔子。 年轻的神父,声音也跟他的样貌相配,似缓缓拉奏第三、四弦的大提琴,尚未褪去稚嫩,“是我挡到她了。对不起,小姑娘,如果有哪里感到不舒服,请一定告知我。” 看起来是一个温柔的人,至少表面上,比起那些经常发怒,眉毛都竖起来定型的老教士好多了。我摇了摇头,面对生人,特别他是一位高贵不可攀的神父,总有些胆怯。嘴张了半天,没敢当着那么多修女、教士的面跟他讨要我的兔子。 修女嬷嬷先领着一步三回头的我走了,背对他们将我的袖管撸过,并一顿好骂,我已然能面不改色迎接。 埃文神父最后主持了场弥撒,掀开他长达一年左右的传教任务,今天他的工作就算完成,临走前他站在讲台上浅浅说道,如果有人遇到困难,欢迎随时寻找他,也许能够略尽微薄之力。视线扫过下面的孩子们,我敢肯定我们对上了至少一刹。 谦卑的演讲获得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好感,他彻底走后,讲堂关上大门,叽叽喳喳的讨论立刻升起,围绕着这位新来的神父,一天都没消停过,就连一向板着脸寡言的艾莎修女也对他做出了长达三句话的评价,她对他是欣赏的。 埃文,埃文…… 磨得我早就能把他名字的字母倒背了。 我光顾着揉眼睛,为我一眨不眨试图在他身上找可怜的兔子的痕迹,于是打定主意,这个假期注定要先跑一趟拉夫卡的教堂,据说传教期间他就住在那里。 难得早上放了假,看着周围或多或少被亲人接走的孩子们,我拉了拉布包,为此十分自豪,我是要自己走回家的,不需要别人帮助。 牧场除了丰收过后能够休息一段时间,其余都是繁忙的,父母无法悉心照料我,给了我早早独立起来的机会,况且我还是第一个孩子,更别说有什么兄弟姐妹陪我同行。像我这样的孩子并不少见,我不能矫情又娇气。 还有一点好处,就是回家的路必定经过教堂,我要拿到我的兔子。 浦西半岛范围内的小教堂屈指可数,他们不比大陆教堂恢弘气派,这里的人们只能听说,大陆的教堂处处镶嵌五彩琉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历史名家雕塑作画,教堂还都有自己的名字,是教皇依照圣神的指示亲自赐予的。在半岛,人们只是习惯以它所在任的神父的名字称呼他,叫它拉夫卡教堂。 拉夫卡教堂伫立在海边的断崖,比远处人们居住的地方要高得多,这是教堂的共性,选址高地,信徒要通过几步拾级方能到达教堂,彰显圣神威严。它背靠奥斯基罗海域,平静时倾听海浪,落日余晖给教堂唯一的雕像添上几分神性;季风到来时汹涌的浪潮拍打石壁,狂风呼啸让人时时担忧这陈旧的教堂能否抵御。至少因为有当地富有的牧场主捐赠,他还不算破败。 我出生了多久,就跟拉夫卡神父认识了多久,他是唯一能为我向圣神借来健康的人,这位和蔼的年长者不分贫贱的爱戴获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即便是附近那些流浪的无神论者,神父总是尽自己可能去帮助。 我幼时最喜欢玩耍的地方除了自己家的牧场,就是拉夫卡教堂,去往那里的路我闭着眼都能走出来。 “神父!” 我喊了一声,希望拉夫卡神父能够出现。至于为什么不叫埃文神父?我跟他不熟,在我没有摸透一个人的底线之前,我是不敢胡乱造次的。 上帝不遂我愿,走出来了埃文神父。弥撒时的长白衣已经褪下,换上合身的黑色半披肩,罗马领圈住脖颈,脖颈上也没有我想的悬挂了闪耀的十字架,相反,非常之朴素,他的身份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在此他就是一个平凡的小镇神父。窄袖露出一截手腕,下半身长袍包裹住双腿也行动自如。笑眯眯的模样让我生出了几分亲近,他向我走近,礼貌地停在我两步远的地方,然后,他半蹲下来,我们高低倒转,现在是我要微微低头看他了。 “拉夫卡神父去往桑德牧场主场弥撒了,有什么是我能够帮到你的吗,小姑娘?” 明知故问。我忍不住打量他,根根睫毛一清二楚,瞳中映出我学不会掩饰的表情,神情专注且耐心。这完美无缺的脸庞,乃是上帝的宠儿。我挂起一张怯生生的脸,两颊热腾腾的。 “我的兔子她不见了。” 埃文神父一副刚刚得知我来的目的似得,两手掌心交握,恍然说:“我想起来了,是有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撞进了我的怀里,我将她带回教堂饲养,原来是你的小兔子吗?” 我觉得这句话有不对的地方,但我狭小的脑子转不过来。 “是的。” “请跟我来吧,她吃饱提摩西草,现在正在睡觉。你要带她回家吗?” 埃文神父直立起身,瞬间拔高了两倍,却仍不具备压迫感。他牵起我的手领路,毫不夸张,我的手被完全包裹了。 我木木的,沉浸在他的气息中,无端想起一种动物——大尾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