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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一一 新朝(3)

    殿内殿外的文武官员,眼看着宋治这位统治了大齐皇朝十八年,曾经攀上过皇权巅峰的帝王,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以这样一种寂寥悲凉的方式死在废墟中的皇位上,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赵北望面色复杂,摇头暗叹,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

    赵七月眸中光芒闪动,多年来的郁愤一扫而空,只觉得神清气爽。

    扈红练笑容满面,喜滋滋的模样像是挖到了金山银山,整个人仿佛拥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范子清、王载等人既伤怀、不忍,又觉得快意、振奋,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末了连感叹都未发出。

    直到赵宁归刀入鞘的动静响起,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从各自或深沉或激烈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眼神恢复了清明。

    最先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是张廷玉。

    准确地说,他反应最快,抢到了第一的位置,兀一动身就落到了地上,也不顾含元殿废墟上的砖石瓦砾,噗通一声纳头就拜,五体投地大声道:

    “赵氏诛杀昏君,击退北贼,救万民于水火,挽社稷于深渊,令天下苍生免遭涂炭,使祖宗基业得以保全,大义可昭日月,功绩可震四海,我等无不敬服。

    “今宋治已死,而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大理寺理正张廷玉,代群臣百姓请赵将军上应天命,下顺民心,继承大宝!”

    他脑袋面对的不是赵宁,而是赵北望,一番情绪饱满、感人肺腑的话说完,重重叩首,长拜不起,仿佛赵北望不答应即位为帝,他就不打算起来了。

    赵氏一族,家主赵玄极尚在,但今日大伙儿都看见了,赵玄极重病缠身精气衰竭,已经无力处理天下大事,尊为太上皇即可,不可能做皇帝。

    赵宁虽然修为最高,是赵氏家主继承人,为天下苍生立下的功劳最大,今日又亲手送宋治上了黄泉路,但在赵北望年富力强的情况下,没有他称帝的可能。

    所以张廷玉拜的是赵北望。

    不过他给自己留了余地,没有说请赵帅即位,万一是赵宁坐上了皇位,赵将军这个称呼也没错。

    张廷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员抢了拥立之功的头彩,出乎所有人预料,在场的寒门世家官员在猝不及防之下,都很惊讶。

    不过他好歹是个王极境修行者,说的话份量还是有的,加之在之前战斗中的表现,此刻率先跳出来拥立赵北望,并不显得太过突兀。

    赵北望被张廷玉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

    他是真被吓着了,主要是刚刚还沉浸在追忆往昔赵氏与宋氏的“深厚”情谊,和对眼前这种不得已局面的忧伤感怀中,没有任何被人拥立为帝的心理准备。

    这让他有些发怔。

    陈询一看张廷玉先跑了出来,捅破窗户纸表明态度,不由得大为光火,差些气得跳脚大骂张廷玉无耻。

    作为早就在暗地里、事实上投靠赵氏,依附赵氏,唯赵氏马首是瞻,跟着赵氏进退的世家,陈氏早就想好了,等时机到来,他们要第一个拥护赵氏。

    做群臣的表率。陈询有充足的理由,也有十足的资格,作为皇朝名义上的宰相,谁能比他更合适承担这个任务?

    有了拥立首功,往后陈氏的地位份量就会不一样,而且赵氏必然承他们的情,给予陈氏诸多优待。

    却没曾想他稍微一不注意,堂堂皇朝一品宰相,竟然让区区一个五品的大理寺理正,给抢了先,夺走了头彩。

    陈询焉能不气急败坏?

    恼羞成怒归恼羞成怒,陈询却不敢耽搁,连忙迈步上前,跟陈安之等陈氏族人一起,抢在其余所有人前面,悉数拜倒在地。

    “自齐朝开朝立国以来,赵氏便世代戍守雁门关,为天下子民镇守国门,一百多年来从无差错,功劳殊大;

    “五年国战,赵氏军功第一,非余者能够望其项背,祖宗疆土能不被异族窃据,四方苍生能不为北胡之奴,半赖赵氏;

    “赵氏之名,四海敬仰万民敬重,如今宋氏覆灭,实乃自取其亡,国不可一日无君,请赵将军继承大宝!”

    话说完,陈询同样拜伏于地。

    世家大族就是不一样,家主身后有人可以壮大声势,陈询话说完了,陈安之等陈氏官员,一起大声呼喊:“请赵将军继承大宝!”

    与张廷玉单人开口相比,陈氏族人的齐声呼喊,声势立马显得不一样,连赵北望都被震的双手一抖。

    眼前的情况已经大出意料,赵北望之前还真没想过,在今日灭杀宋治后,他会立马成为中原皇朝的皇帝。

    身为一个纯粹的武将,他事先压根儿没想那么多,况且彼时情况不明,能不能战胜宋氏都是两说,此役危险重重,他都没心思想这些。

    这下被张廷玉、陈询等人“真情实意”“气势汹汹”的“逼迫”,赵北望有些慌神,乍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不由得转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赵宁。

    不无可怜的赵北望,通过眼神传达的意思很明确:事情都是你安排的,也全是你发起的,为父就是提供点帮助而已,现在事情都这样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赵宁能说什么?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好说,转头看向别处不对,低头看地面也不合适,只能双目放空,当作没注意到赵北望的求助眼神。

    赵北望失望、愠怒、忐忑,又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曾经的大齐皇后赵七月。

    在赵北望心目中,大女儿一向是懂事的,体贴的,凡事都有主见,而且曾经做过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必有高屋建瓴的意见。

    孰料,拖着一丈多长巨大战斧的赵七月,在赵北望把目光投过来之前,就先一步低下了头,盯着脚前的一块瓦砾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但就是没有回应之意。

    赵北望心头一沉,失望、不安到都想大喷唾沫,教训自己的这对不孝儿女了。

    这两个有着七窍玲珑的心的家伙,眼下这么赤裸裸的装死,其行为之恶劣,跟之前那些在宋治命令下,装死不攻杀世家的寒门官员,有什么两样?

    与此同时,赵北望也大感局促、尴尬,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出丑。

    尴尬是赵北望自己认为的,实际上,此情此景之下的文武百官,没一个有心思关注他的心情。

    他们全都想着自己要早别人一步拥立赵北望,并搜肠刮肚组织言辞,期待引起赵北望的注意,好在日后能够被重视、信任,青云直上。

    在赵北望看向赵七月的时候,王载带着失去一条手臂,只是草草包扎了伤口的徐林,并及方不同、何贞之等人,两步跨过了含元殿的门槛。

    门槛已经不完整,但好歹还有些痕迹。

    “国战初期,全靠赵氏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皇朝才能稳住脚步建立防线:

    “国战中期,亦是靠唐郡王率先领军反击,灭尽博尔术所部主力,王师才能克复中原:

    “国战后期,若不是唐郡王率领郓州军攻破北胡沿河防线,王师还不知何时才能进入河北!

    “而今天下烽烟四起,齐朝无力肃清州县,昏君竟还勾结国战仇敌,想要杀戮国战功臣,实是倒行逆施,人神共愤,自绝于天地!”

    “赵氏有存国存族之功,乃我中原皇朝之脊梁,救国击贼是顺应天命,继承大宝更是民心所向,请赵将军以江山社稷、黎民苍生为念,万勿犹疑!”

    王载一番话说得真挚无比,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他拜伏于地后,徐林、方不同等人一起拜倒,都喊着请赵北望为了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即位称帝。

    很多人被他们这番话感染,但也有人气得吹鼻子瞪眼。

    这不是别人,正是狄柬之与张仁杰。

    他俩自恃身份,原本就没打算第一个开口,只想有人带头后,就立马表明态度,彰显自身对新朝的绝对拥护。

    所谓自恃身份,是指他们如今已经投入赵宁麾下,成了反抗军的一份子,既然是自家人,这个时候就不好第一个冒头请赵北望即位,得把机会留给别人,好显得新朝是万民所望。

    但他俩毕竟是寒门官员,宋治临死都没收回他们诸州巡查使的官职,所以他俩打定主意,要代表寒门官员表明态度,从而确立自己寒门官员领头羊的地位。

    这并非是权力争夺。

    作为反抗军一份子的他们,一旦成为了寒门领头羊,日后很多差事就会好办不少,反抗军跟寒门跟朝臣跟禁军的关系,也会好处理得多。

    却不曾想张廷玉、陈询发声之后,他们已经抬起脚,却被王载等人抢先一步!

    这些今日之前还没效忠赵氏的家伙,竟然抢在他们前面,岂不是显得他们对赵氏、对反抗军的大业没那么拥戴,态度还不如王载这些没受过反抗军熏陶的?

    这叫他们怎么能不怒,怎么能容忍?

    狄柬之、张仁杰再也不能等待,不管不顾冲过门槛,在王载等人身旁的废墟中拜下:

    “天下百姓苦宋治久矣,苦齐朝久矣,时至今日,四方万民皆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又不得不立马收拾的地步!

    “唯有赵将军即位,才能廓清宇内,重塑吏治,还天下太平,让黎民苍生能够安居乐业,享有不受任何人侵犯的公平与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