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三）
结果，到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基里艾洛德人也的确一直没再出现，连一点可以寻踪的线索都没有。借着日常巡逻的时间，迪迦几次经过那间豪华公寓和酒吧，但谁也不知道基利来去了哪儿。 或许那个男人已经从他身上得到所想要的一切，并且感到厌倦了，如今也没什么可再留恋，自然没必要回来。 其实这才应该是生活的常态，他没什么可不习惯的，反而值得庆幸。 如果就此了结冤孽，他便可以专注于职责，恢复过往洁身自好的、谨守德行的生活，不必再和队长撒谎，不必再怕别人发现，也不必再为基利来而心绪起伏。 他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他们之间本来只该有仇恨，至于其他的东西，都是意外。他难道还真的指望一个黑暗生物给予他无条件的爱和忠诚，陪他一起面对灭亡的危机么？ 没有一种感情，没有一种联系是恒久不变的。恶魔本就随心所欲，他对他关怀爱惜，不惜为他付出性命，放弃一切，纵然是出自真心，也不意味着绝对的永恒。那份迷恋和痴缠，最初也未尝不是雄性本能驱使居多。 而那些激情澎湃的傻话——诸如永远都会爱他，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世上没有任何存在能与他相比……本就是只适合中学生的玩笑，不是什么有效力的承诺。 完全没理由等待或者期待什么。 迪迦很想让自己打起精神，但这件事就好像是灾难的先驱之一，每到夜晚，他越来越难以控制神经的焦虑和痛苦。 随着黑暗复苏之日越渐接近，噩梦的频率也增加了，他几乎没一天能睡好觉。而且现在，身边没有人能给他支持和依靠。 每晚，他必须独自忍受那种惊骇和绝望，在梦中见证末日，站在被烈火焚烧的废墟里，聆听垂死之人和亡魂的悲号，闻到被地狱的花香掩盖的尸臭焦味，最后眼睁睁看着无法战胜的、来自深海的黑暗浮出地平线，吸走了最后一点光和热。 一觉醒来，他疲惫不堪，极度不安，身体好像也依然飘浮在虚无的死亡之境，他对现实的感知也渐渐被梦靥渗透。 白天，他望着繁华的城市街道，却常会见到燃尽的废墟和满地尸骸；他听到擦肩而过的人们在闲话交谈，传入耳朵的却是临死前的凄厉尖叫和哀嚎；他看着一个天真稚嫩的女童在沙地里堆砌公主居住的城堡，才刚刚露出微笑，便发现火光把天空染成了血红色，女孩也立即被坍塌的高楼掩埋吞没。 那个在旁人眼里开朗而温柔的大古，近日也显得比任何时候都忧郁，总露出难以忽视的沉痛神情，但他无法对谁解释。 唯有另一个光之巨人理解这样的状况，勉强给他一些慰藉和支持。 “你可以开个光之料理学校。”Evil吃下一口蔬菜煎饼，并分了一半喂给坐在腿上的盖迪。“你也觉得很好吃，是吧？” 迪迦心不在焉，转头把客厅的窗帘拉开，迎接更多阳光入室，驱赶阴影。“你们喜欢就好。” Evil抬起头，盯着他苍白恍惚的面孔。“又梦到了吧？” “嗯。”迪迦疲惫地应道。“你也梦到了？” “感谢超古代的基因。”Evil长叹一声，盖迪马上安慰地用鼻子拱了拱主人的手腕，令他微微一笑。“那种场面真是很容易让人抑郁呢，连正木最近都快变成哑巴了。” 迪迦无力地强笑：“那也算是唯一的好处吧。” Evil轻抚着盖迪的脑袋，顺口问：“说起来，Kitty还没回来找你？虽然他的病态占有欲有点让人头疼，不过没了他也少了很多乐趣。” 迪迦脸上一阵僵硬，低下头，若无其事地开始给煎鱼挤柠檬汁。“他怕死，不会再追着我了。” Evil一脸不信，半开玩笑地说：“对你的爱很容易胜过对死亡的恐惧，毕竟你是迪迦。” “你高估了我的魅力。”迪迦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当然，在此之前，我好像也有点高估了自己。” “那样他就不会为你差点分别死在正木敬吾、卡莲和他的族人手里了。”Evil一边摊开手掌让盖迪舔干净碎屑，一边摇头。“我看他现在只是赌气罢了，要不了多久——说不定今天就会捧着玫瑰和巧克力跪在家门口，求你原谅了。” 有那么一会儿，他确实有过类似的天真幻想，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念头越发令他觉得愚蠢可笑。 “这次不一样。”迪迦摇了摇头，“谁会愿意面对黑暗的支配者呢？” Evil揉着盖迪的手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唔……有的选择的话，我也不太愿意。” 迪迦安抚地拍拍他的肩。 “还有时间。”迪迦说，眼里流露试探的意思。“在那之前，你打算怎么办？” Evil犹豫了一会儿，仿佛在整理古老的记忆，然后将心声据实以告。“唉，我倒没那么怕死，可对于做英雄，我也觉得很没劲，懒得去干。如果要我为谁冒险，甚至牺牲自己的话，那至少也要让我有种充满意义的感觉，而为了人类——” 他顿了顿，打量着迪迦的表情，脸上有些歉意，但还是实话实说：“我觉得不值得，还很浪费……而且他们最后多半还不会领情。” 迪迦并不意外他的回答，也没打算强求他的朋友在生机渺茫的绝境里与他并肩作战，但心口仍是沉甸甸地一抽，感到有个令他下坠深渊的空洞在扩散。 “我理解。”迪迦保持态度平静，“你沉睡了三千万年，不是为了醒来就去冒险牺牲的。” 这时，Evil握了握他的手，对他展颜一笑，晨曦之下显得异常光彩夺目。 “不过为了你就完全不同了——放心，你是我重要的朋友，必要的时刻，我肯定会站出来支持你，陪你到最后。” 紧接着，他举起小狗的一只爪子，朝迪迦挥了挥。“还有盖迪也一样，是吧？” 盖迪积极吠叫了一声，表示赞同，迪迦忍俊不禁，欣然点了点头。 “你这么说，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Evil似乎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睛调皮地闪烁起来。“那么为了同生共死的友谊，让我亲你一下吧。” 迪迦失声笑了笑，满脸随意的样子。 Evil放下盖迪，愉快地捧起他的脸，对准嘴唇亲吻。吻得比迪迦预想中要久一点，但并没有任何压迫的不适感，像棉花糖一样柔软，让他感到一阵暖融融的宁静。 然后，Evil轻轻松开他。“感觉好点没有？” “难怪你受欢迎。”迪迦浅笑道，随手把碗碟放回盘子里。“我要走了。” “那交给我收拾吧。”Evil拍了拍胸口，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我预感今天会有什么事发生，你是该早点去基地。” 迪迦的心不安地颤动了一下，勉强点点头。“麻烦你了。” 相较于光之巨人的忧心忡忡，人间目前仍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近一段时间，地球上没有任何灾难迹象，距离最近一次的马农星人的入侵，也在几乎无人受到影响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被迪迦解决了，而胜利队内部虽然警惕度有所上升，也保持着较为清闲的状态，乃至副队长也选择了轮休放假。 直到今天，胜利队才再次接到了异常事件的报告。 首先是在太平洋海底出现了异常的震动，不过没几分钟就已平息，更像是普通的地质活动。接着，在朝雾高原有人目击到了UAP的出现，然而，外星飞船的踪迹却并未被雷达所捕捉，引起了他们特别的关注。 “这是什么等离子？”居间惠盯着荧幕中闪烁不定的画面，向野瑞发问。“会不会是UFO？” 仪器的显示令野瑞困惑。“等离子反应很强，不过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居间惠沉吟了一阵，开始准备下令。“看来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 “要不要通知指挥？”迪迦问。 居间惠淡笑着摇摇头，似乎认为没必要小题大做。“我看还是不用了，他难得休个假。” 迪迦点点头，望向荧幕上那片空旷的草原，脸上阴霾不开，恍惚失神。 其他人并不是太紧张，但或许和早晨与Evil的对话有关，他心中不祥的预感尤其强烈。不可避免地，灾难的回忆再次浮动起来，焦黑的土地、燃烧的断壁残垣和遍地尸骸随之映现在眼前。 他默默闭上眼睛，和大古互相聆听，感受体内的光，确认他还有充沛的力量战斗，勉强放松了紧绷的手。 简短的会议结束后，居间惠派他与丽娜和新城一同驾驶二号机赶往现场调查，不过在出发前，她悄悄在安静的楼道叫住了他。 “是不是有什么麻烦的状况？”居间惠问他。 “这次的不明飞行物？”迪迦摇摇头，“我不知道，没有情报。” “但你好像很担心。”她说，用敏锐的目光打量着他。“或者说……你最近一直有心事的样子。” “是有点。”他承认。 居间惠忧虑地皱了皱眉。“是因为……” “不是。”迪迦抢先否认，并且这回理直气壮。“那个混蛋已经跟我毫无关系了。” 居间惠迟疑了一下，又问：“那是因为有什么危机？” 迪迦沉默了一阵，审视着她眼里深邃的智慧、理解、洞察力，以及坚韧不屈的意志。 “恐怕是的。”他决定坦白。“不会太远。” 胜利队队长脸色骤变。“很严重？” “足以毁灭人类。”迪迦用沉重的声音说，宛如海涛低吟，空谷回音，像是不容置疑的先知预言。“而且，以我的能力，未必能够阻止。” 居间惠不禁呆住，犹疑地不愿相信，却也不得不陷入了对未来的惶恐。“……真的？” 迪迦没有回答，久久凝视着她的眼睛，探究的目光直透人心。 “如果，真的面临灭亡的威胁，你会有决心战斗到最后一刻吗？” 她怔了怔，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难道放弃希望？” 迪迦和她对视片刻，却放不下疑虑。“有时候，那样做的确会轻松很多。” 居间惠没有任何动摇的意思。 “不可能。”她掷地有声地说，“一般情况下，我或许还会有点不确定……但现在，有光在指引着我。” 迪迦好像忽然松了口气一般，欣慰地笑了笑。 “那就不必担心。”他保证，“不会存在无法战胜的敌人。” 居间惠脸上有些不确定的感觉，但见他态度坚定可靠，便也露出微笑。“是啊。” 然后，迪迦装备整齐，快步走去停机坪，和两名队友坐上战机赶往发生异像的高原。 眼前是一片望不尽的辽阔原野，微风裹挟着野草和泥土的气味，吹拂过齐腰高的草海，引起一片碧波荡漾。他们带上探测仪，分散一定的距离，缓慢地穿行于深草丛，观察着周围的蛛丝马迹，全面排查搜索。 他们找不到飞船，四周没有留下任何降落和坠毁的痕迹，也没出现任何可疑人物，这片碧绿的草原似乎也从来未受任何外来入侵打扰，然而越是如此，隐匿于暗处的未知存在便越是令他忐忑不安。 迪迦拨开草丛，仔细用仪器探查环境，并默默期盼降临地球的东西不会比马农星人更难对付。 突然，一阵奇异的花香随风飘来，使他不由自主地僵了僵，惘然间以为自己又落入了梦中。 一种令他永生难忘的，独一无二的香气。那么多年来，他也只闻到过一次。 虽然是属于花卉的气味，却又有些像是rou体的油脂香，或是破开流淌汁液的糜烂果实，有种酒类发酵似的气息，似乎闻一闻就会让人酩酊大醉，无法肯定究竟是来自植物还是兽类。 “奇怪了。”丽娜惊奇地出声，“这是什么花啊？” 迪迦转头看去，猝然一惊，寒入骨髓，仿佛落入了冬天的冰湖里。 噩梦成真了。 野草丛里绽开了一束奇花，姿态妖冶如火，五片边缘苍白的金黄舌状花瓣从中心向外展开，凸起的深色雄蕊顶端汩汩渗出花汁，仿佛异教邪魔的生殖图腾，飘散出那股令人眩晕的异香。 下一秒，他倏地直冲了过去，一把拉开了丽娜。 “别靠近！”他拉着她连连后退了几步，同时对走近的新城做出制止的手势。“不要吸入花粉，绝对不要。” 丽娜呆了呆，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怎么了？” 新城困惑地望向那束花。“是有毒吗？” 迪迦不回答，如临大敌一般盯着它们，沉睡在体内的太古记忆再次被唤醒。 ——最先进的文明结晶建立的巨型都市，瞬息之间便被熊熊烈火吞噬，无处不在的奇异魔花则开满大地，花粉散播于整个灭亡边缘的世界，把绝望挣扎的人类拖入快乐的梦境，在终极的堕落中死去。 人们痛苦的呻吟、迷醉的呓语久久萦绕于他的耳边，折磨他的精神，把他推向崩溃的临界点，脑内阵阵发痛。 迪迦眉头紧蹙，忽然忍无可忍地掏出了枪，疯狂连发子弹，把那些花打得粉碎，在草坪上留下一片焦黑烟尘。 新城吓了一跳，和丽娜面面相觑。 “怎么了，大古？”新城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胳膊。 丽娜打量着他惊惶而愤怒的面孔，沉吟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探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花？” 迪迦依然抓着胜利海帕枪，一动不动地凝固在原地，愤恨的目光逐渐涣散失焦，仿佛飘然脱离了现世，浮在了远古的遗梦中。 良久，他发出微不可闻的低语。 “齐杰拉。” “齐杰拉？”丽娜重复了一遍，“那是……？” 她正想追问，迪迦忽又咬紧了牙，挣脱了新城的手，朝那些残花多开了几枪，惊得他们不约而同地梗着脖子后退了两步。 不行，绝对不行。迪迦心想。他这次绝不会再允许这种东西迷惑人类走向灭亡。于是他继续开枪，直到那股奇异的花香被硝烟盖住，原地只留下一片焦土。 四周陷入了一片死寂。丽娜和新城不知所措，欲言又止。迪迦脸色发青，胸口急剧起伏，而他脑中嗡嗡作响的地狱魔音总算稍稍平息下来，让他能够冷静思考。 他好不容易放下枪，打算和同伴好好解释，而就在这时，他背后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个稚嫩清脆的笑声。 “傻瓜，齐杰拉不是坏东西啊。” 迪迦惊诧地转过头，下意识又把枪对准了来者。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孩，一头漆黑如夜的长发，身穿一袭青色长袍，肃穆得不符合外表，脖子上挂着款式特异的吊坠，并且把一朵齐杰拉作为装饰别在了头上。 迪迦盯着那朵邪花，眼皮瞬间跳了跳，而丽娜上前两步，轻轻按下了他持枪的手。 “为什么这么说？”她和颜悦色地问。 新城也对那女孩展露亲切的笑容。“你是从哪里来的？你爸爸mama呢？” 女孩没有回答，摘下别在耳后的那朵齐杰拉，轻轻碰了碰花芯，然后欢快地娇笑起来。 “要开始咯。” 随着她话音落下，她手中的花朵忽然开始簌簌震动，花芯里喷吐出大量花粉，异香浮动的云雾迅速飘散到空气里，层层向外延伸。 迪迦大惊失色，慌忙从女孩手里夺来齐杰拉，然而为时已晚。 丽娜和新城都已吸入了花粉，瞬间昏昏沉沉，脚步虚浮，陷入了酩酊大醉的状态。 他们已经进到了各自的美梦中。 迪迦的心骤然在急剧的恐慌中缩紧，急急地想要拉住他们，唤回他们的理智，可他们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丢开了手中的探测仪，手舞足蹈、摇摇晃晃地开始在草原上游荡徘徊。 “喂——！新城！丽娜！”他的双手抓了个空。 那个神秘的小女孩一歪脑袋，不解地盯着迪迦。 “你怎么不到梦的世界里去呢？” 迪迦顿住脚步，忿然怒视着她和她手中的齐杰拉，并在怒火攻心下猛地将花朵抢到手中，狠狠地摔在地上，用双脚把它碾压踩烂。 女孩俨然对他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破坏它也没有用啊，现在齐杰拉已经开满整个地球了。” 迪迦不甘地握紧拳。他知道。花粉注定传遍全世界，要毁掉齐杰拉，就必须摧毁巨大的本体，将其根绝——这点并不难做到，不过首先，他的伙伴们必须醒过来。 于是，迪迦赶忙奔到新城身后，抓住他的胳膊，大声在他耳边呼唤。 “新城，醒一醒！” 新城根本听不到迪迦的声音，面上一副迷离恍惚的神情，很快便摆脱他的手，微俯下身，在草地上四处晃悠。 “在这里……”新城在空气里胡乱伸手摸索着，明明什么也没有，却好像抓到了什么宝物，看着自己的双手陶醉不已。“在这里呀。” 迪迦的手顿在空中，脸色僵硬扭曲，纠结于痛苦中。耽溺于梦境的虚幻目光、丢了魂的陶醉傻笑、醉醺醺的红晕……这是他最厌恶的一种面孔，偏偏此刻还出现在了他信任的伙伴身上。 另一边的丽娜则跪坐在地，抓起另一束盛开的齐杰拉，深吸着花香，稀里糊涂地呓语着。 “好美丽的花儿啊……你为什么摇来摇去的呢？” 迪迦懊恼欲狂，急急地奔到她面前蹲下，双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丽娜，醒醒，我是大古。”他盯着她失神的迷醉的眼睛，一把捧住她的脸，逼她正视自己。“好好看着我！” 丽娜什么反应也没有，目光散而不聚，即便视线正对着他，并没有在看他，好像已经灵魂出窍到了另一个世界。 “丽娜！” 那身穿青袍的女孩冷眼旁观，露出骄傲的微笑。 “没用的。”她说，“一旦去了梦的世界，就没有人想要回来了。” 迪迦身体微微一震，没有理她，又晃了晃丽娜的肩膀，越来越着急。 “我是大古……我是迪迦，你不记得我了吗？” 丽娜依然不予回应，稀里糊涂说这些听不清的梦话。 “干嘛硬要把他们叫醒呢？”女孩走近两步，奇怪地盯着迪迦。“他们可能会恨你的。” 迪迦只得默默放开了丽娜，冷漠地回过头。 “你什么都不明白。” 女孩的确不明白。“反正都要灭亡了，舒服一点不是比较好吗？” 尽管本就知道齐杰拉是黑暗降临的预兆，迪迦仍禁不住瞳孔一缩，从指尖开始颤抖，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 然后，他快速令自己平静下来，警觉地问：“你究竟是从哪来的？” 她大方回答：“爸爸带我来的，我叫狄娜。” “那你爸爸是？” “寻找其他土地的人。” 迪迦漠然沉思片刻，零碎的记忆片段掠过脑海，很快醒悟了过来。 ——是超古代文明灭亡时，离开了地球，移居他乡的一小部分人类。 超古代人最终的结局，除了灭亡便只有逃离。他一直致力于让新时代的人类能作出第三个更好的选择。 想到这，迪迦吐了口气，平复心绪，余光瞥了瞥丽娜手中的那束齐杰拉，忍下了暴躁的冲动。 “狄娜，跟我回一趟TPC基地怎么样？”他问那女孩。 她看来也和外在一般保持着小孩心性，玩心甚重，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便爽快地点了点头。“好啊。” 于是，迪迦取来封闭的容器，把齐杰拉花装在里面，准备带给崛井研究，然后便将这末日的使者连同两名失去常性的队员，还有狄娜一起带走，独自驾驶二号机返回基地。 新城和丽娜被送去了医务局，然而真由美对他俩的情况完全束手无策，寻常治疗梦游的手段毫无作用，而亲meimei的声音也并没能使新城回到现实。 “这是地球上，从来没有过的新品种。”崛井隔着容器仔细观察花的构造。“真稀奇。” 被带来的神秘女孩原本正在指挥室里蹦蹦跳跳，自娱自乐做游戏，一听到崛井的话，便立刻抬起了头，大声纠正。 “才不是呢，三千万年以前，齐杰拉曾经在地球上开放过。” 崛井愣了愣，惊讶地转过头。“狄娜，你曾经见过？” “没有。”她绕过会议桌，走到密闭容器前，安静地注视着那诡艳的梦境之花。“人类快要灭亡的时候，地球上一定会开齐杰拉花的，这是我爸爸说的。” 崛井脸色变了一变，刚要追问细节，野瑞突然对着电脑终端的通讯画面发出了惊叫声，并将之切换到了主屏幕，展示给所有人看。 “不得了了，连指挥他都……” 迪迦停止发呆，朝屏幕看了一眼。与平时一丝不苟的坚毅形象大相径庭，宗方正握着一对哑铃，在穿衣镜前陶醉地摆出健美造型，欣赏自己的肌rou线条，板正的脸上是一副迷狂的醉态。 这荒唐滑稽的情形让光之巨人有点想笑，但头痛和焦躁的感受更加强烈，使他面色黯淡发白。 居间惠也笑不出来。“指挥，回答我！” 宗方毫无反应，自得其乐。做梦的人听不到任何来自现实世界的声音。 居间惠眯了眯眼，凑近屏幕，注意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把那盆花放大。”她向野瑞要求。 不出所料，又是一棵齐杰拉。 迪迦嫌恶地在鼻端前挥手扇风，却依然觉得那股香味越来越浓，连玻璃罩或是建筑物的外墙，都似乎渐渐被钻透浸没。 太快了。齐杰拉主体尚未暴露，花粉就已经大范围覆盖人类社区，根本不可能阻止，日落之前，也肯定来不及研究出解药。 居间惠求助似的偷偷看了他一眼，好像在问，这是否就是他所提及的危机。迪迦默默对她点了点头，她脸上的表情霎时更为不安。 然后，迪迦外出进行了一番联络调查，再回到指挥室报告。“现在正在向各地支部确认，从莫斯科，到华盛顿，巴黎，都已经传来齐杰拉开放的消息。” 居间惠按住眉心，仿佛要压下油然而生的疲惫。“向总监汇报一下吧。” “明白。”他答应道，坐到自己的座位上，接通讯号。 同时，野瑞站出来，自告奋勇：“我去把指挥接回来。” “拜托你了。”居间惠点点头，在野瑞走出指挥室的瞬间，又马上连轴转一般转向通讯屏，对实验室里的崛井发问。“查出什么没有？” 崛井脸上带着隔离面罩，吐字声音有些含糊。“和地球上的植物，构造是相同的。” 狄娜低着头，踩着地板上的花纹，兴冲冲地跳来跳去。“所以我说嘛，齐杰拉是地球上的植物。” 居间惠盯着那束齐杰拉，无言地陷入沉思。妖艳绽放的魔花静置于密不透风的器皿之内，照理没可能再制造什么威胁，但那鲜艳的色彩仍在发出剧毒般的危险警示，令人心生不安。 片刻后，居间惠把视线转投到女孩身上，走到她面前，用温柔和蔼的语气问：“如果齐杰拉，继续这样散布花粉的话，人类会怎样？” “会很快乐啊。”狄娜回答。 “然后呢？” 女孩的语气就像吃早餐一样平常，轻飘飘落下死神的判决。“没有痛苦地灭亡。” 居间惠倏地一震，面色骤然灰败，没有一丝血色。 然后，狄娜从角落里翻出一根尼龙绳，当作跳绳使用，又自顾自玩耍起来，他们也不再说话。 漫长而令人不安的寂静中，居间惠直僵僵地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边保持通讯，一边随手翻查着手头的资料，而差不多每隔几分钟，便会传来消息告诉她，某个熟悉的人也吸入了花粉，完全被幻觉支配。 齐杰拉深埋在地下的根茎，绵延不断地向全世界延伸，不计其数的花苞随之探出地表，传播花粉，美梦就像无法抵御、无法防范的瘟疫一样极速传染，从城市到乡村，郊野至海岛，范围迅速扩大，无孔不入地包围压缩仅剩的空间，让最后一个清醒的人也无处立足。 迪迦已向泽井完成了汇报任务，但还没有收到任何反馈指令，不知是否连TPC总监也中了招。 事态恶化发展实在太快，人类根本无法及时采取任何有效措施，以至于居间惠显而易见地慌张了起来，拿起PDI，快速切换通讯频道，试图找出一个还能联络沟通，解决问题的同事。 作为光，迪迦不会受到齐杰拉花粉的蛊惑，但这份免疫力也并不能让他感到更轻松。当所有人都开始沦入天堂的美梦时，他所见的人间越来越接近每晚的地狱梦靥，基因里的超古代记忆开始与眼前所见的一切重合。 他的头脑中滋生着恐怖和绝望的印象，空气里越发浓郁的异香围拢着他，压抑得他窒息。他感觉到处都是无形的亡灵，发出凄惨的哭叫、虚弱的哀鸣，杂音尖锐地在脑海里旋转搅动。 然后，他听到居间惠放下了PDI，喃喃地自言自语起来。 “我们该怎么办……” 迪迦从恍惚中回过神，强笑了一下，从座位上起身，靠近她身边。“不用太紧张，队长，齐杰拉影响不到我，在情况稳定下来之前，我都会照看好你们的。” 居间惠看着屏幕画面中疯疯癫癫的几名同事，陷入深深的忧惧。 “那人类呢？没有一个可以抵挡齐杰拉？”她喃喃问，“再过一会儿，我也会受到影响，失去理智吧？” “……是。”迪迦坦白回答。“即使防护隔离，甚至不呼吸，也无法避免。” 看到她脸上显而易见的恐惧，他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道：“但不需要害怕。如果齐杰拉是种致死的毒药的话，以这种传播效率，对人类才会是灭顶之灾，可它只是能让人做梦罢了。” 居间惠看向他，从他沉稳镇静的目光中搜寻答案，求取心安。“但那也是毒品一样的东西吧？